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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一折、雪蕊吐艷·溯洄舟輕

第五一折、雪蕊吐艷·溯洄舟輕

  “應師兄”其實心裡完全沒譜,但若是當眾承認這點,不免大大打擊士氣,統帥是無論如何不能向兵卒示弱的。應風色故作高深地一笑,讓儲之沁、何汐色完成共解使令的盟約,借機繞瞭陳屍狼藉的戰場小半圈,以掌握更多線索。

  從邊坡到河畔,被鬼牙眾所殺的九淵使者,大多穿著羽羊神強迫推銷的新款單衣,代表並非初次來到降界;若是頭一回進入,應當和江言二姝一樣,不著寸縷才對。死去之人幾乎未執兵器,更別提半癡劍等級的神兵,代表首輪得點少於八百,連柄尋常的青鋼劍都換不瞭,才會空手而至。

  羽羊神老掛嘴上的“這屆使者不行啊”,看來指的未必是自己這一批。

  (果然,我是首輪最強……不,肯定是史上最強的九淵使者!)

  羽羊神對鹿希色說他是“開局紀錄史上第五”,看來並非信口雌黃。應風色不無得意,小心藏起心思,並未形諸於外,極有效率地探勘起周遭的形勢來。

  近距離看才發現,那“浮橋”連橋都算不上,是用繩索連起十數條小船,再釘上木板鋪面罷瞭,若非河水的流速出奇緩慢,近於湖泊水塘,人車行於其上,怕是難以平渡。

  舟橋所在的河面約莫七八丈寬,卻非最狹處。應風色皺著眉往前走,果然在河道最窄、距離對岸不到五丈的地方,發現一條打入地底的石梁,上頭連著食指粗細的生銹長鐵鏈,鐵鏈一端沒入水中,竟是條攔河的鐵索。

  “克難的便橋、扶索、吊籃等,通常會挑在水流平緩,或離對面最近的地方設置。”應風色向眾人解釋。“這條鐵鏈一旦拉起,乘舢舨、抱著浮木,乃至下水泅泳,都能扶著過河,應是原有的設施。前頭那條舟橋卻是新設的,恐與開解使令有關。”

  大紅馬車就停在舟橋前,這個推論還算有理有據。等使者們觸發相應的情節,解決守關頭目,馬車便會駛過舟橋,往下一關前進……然而此際,應風色卻有瞭截然不同的想法。

  在第二輪以前,應風色一直以為降界儀式其實就是闖關性質,所謂九幽使者,是在關卡中被刁難、被測試的一方,如今看來並非如此。

  金色的鬼牙半面與銀色的鬼角面具,一遮下臉,一遮上臉;右腕的暗金腕輪,與左臂的銀黑色破魂甲;應風色有削鐵如泥的傳奇神兵半癡劍,守關的黑山老妖也有方盔闇鎧,和足以分庭抗禮的鳳頭斧……

  這絕對是九淵使者和鬼牙眾的雙邊對抗。

  不止使者能掙點,就連阻擋在使者之前的異化妖魔,也能為迎接龍皇的萬萬點偉業貢獻心力;守關與闖關兩方,無論輸贏,半神永遠是贏傢。還有比這算得更精的麼?

  ——該死的羊頭!

  趕快想,應風色。現在不是憤怒的時候。這一關,到底要怎生才能過得?

  青年強自按捺著心躁,雙手抱胸,拇指輕刮下頷的細髭,一時陷入沉思。

  綜觀目前三道關卡,“倩女幽魂”幾乎全按評書的情節來推動,還原度最高;到第二關“柳毅傳書”,鹿希色等人根本搞不清劇情,光是一波接一波地抵擋“雨工”,便幾乎性命不保。看似應風色從界碑裡取得腰帶,綁上“社橘”,才刷出代表涇河皇子的守關巨蟒,但他心中卻不這麼以為。

  瘋羊之後是瘋牛,再來是瘋馬,最後甚至隱約聽見狼嚎……然後呢?真把狼群給擊退瞭,羽羊神還能再搞出什麼樣的“雨工”,難不成是老虎?老虎之後,能有更恐怖的動物麼?

  從現實面上考量,這幾乎是做不到的。

  抓捕狼群尚有可能,上哪抓一群老虎?

  故應風色大膽推測:最多再擋下一波,羽羊神就會喚醒巨蟒。有沒有腰帶的區別,僅在於使者接戰的狀態,是打完瘋馬的半血,還是打完狼群的殘血。故事的背景在第二關並沒有那麼重要,即使沒看出是“柳毅傳書”,也決計不會觸發不瞭主線,就此卡關。

  而第三關看起來,更像兩軍對壘。鬼牙眾在磨坊出現,而九淵使者除儲之沁等五人,其餘都被投放在舟橋這邊,有沒有可能是雙方互搶陣地,類似騎馬打仗的玩法?

  但說出這個假設,等於承認瞭“我也搞不清楚這是什麼故事”,旁人尚不知如何,運古色肯定哇哇大叫。正自傷神,忽聽龍大方低喝道:“師兄,有……有人來啦!”

  前頭的乳白色濃霧中,十數名鬼牙眾聯袂而來,越走越快,最後索性並肩奔跑起來,手中兵刃高高擎起,結陣沖鋒也似,如訓練有素的步卒。“……快散開!”應風色橫舉半癡劍,左顧右盼,大聲道:“也別太散,記得互相照應……來啦!”鏗的一聲,架住瞭一柄當頭噼落的鬼頭刀;僵持不過一霎,駭人的巨力壓得他身子微沉,厚刃刀卻被壓過瞭羽刃,“嚓”的一聲細響,鬼頭刀倏然兩分,鬼牙眾手裡殘剩的半截從應風色胸前掠過。

  他及時躍開,足未沾地,凌厲的“虎履劍”已回旋掃出,正中來人身側,勾得那人橫裡摔飛,再起不瞭身。

  應風色運劍左旋右轉,大蒲葉般的七枚羽刃,接過周圍幾名鬼牙眾的兵刃,一纏一絞,鏗鏗幾聲,竟已悉數崩斷。鬼牙兵尚不及回神,應風色身後槍劍齊出,運古色、鹿希色、顧春色與龍大方等各自照準一人,連同被應風色蹴倒的那一位,眨眼間便打倒五名鬼牙眾,默契絕佳,對方的鋒線頓時崩潰。

  餘下六七人見情況不對,掉頭就跑,儲之沁殺紅瞭眼,雙劍一揚,對眾人發號施令:“還愣著幹什麼?追!”沒等回應,便自追瞭過去。龍大方喚之不及,回頭急道:“師兄!這——”

  磨坊那廂雖然情況不明,但分群而殺、乘少擊破總是沒錯,應風色迅速下達指令:“儲姑娘不可落單,我們也上!莫教跑回據地,中途截之!”末兩句卻是對運古色說。身穿木蘭衣的瘦白青年“嘖”的一聲解下弓箭,沉腰坐馬,抱月指天,喃喃祝禱:“佛祖在上,是麒麟兒讓小僧開殺,從背後射人忒不磊落,禰讓它們找應風色啊。”龍大方正拖著腿腳往前沖,唯恐儲之沁被鬼卒所圍,不免香消玉殞;耳尖聽見運古色一通瞎嘀咕,差點栽瞭跟鬥,回頭罵道:“就你他媽廢話多!別讓它們跑回霧裡,快點般若波羅蜜啊,趕緊的!”

  “……這胖子也是孽主,禰讓他一輩子陽痿罷。阿彌陀佛……般若波羅蜜!”誠心誦畢,弓弦一放,五道銳芒颼然而出,在半空中劃瞭銀燦燦的五條大弧,急遽飚落地面,整整齊齊射作一排,七名鬼卒頓時止步。

  儲之沁雙劍滾作銀華,飛履步蓮,勢落流星,分與七人各換幾招,劃傷兩人、逼退兩人,與剩下三人鏖戰起來,氣勢上完全壓倒對手,所向無不瞠目愕然。

  七名鬼卒被殺瞭個措手不及,兼且沒有發號施令的領袖,拖到應風色等趕至都沒能回神,豈是奇宮諸人的對手?片刻便即團滅。眾人還沒喘過氣來,儲之沁已提著膝裙沖入白霧,尖亢的嗓音透霧而出:“磨坊就在前頭……快跟上!”

  “儲、儲姑娘!你別——”龍大方目瞪口呆,本想回頭征詢師兄的意見,見少女背影迅速消淡,心裡堵得慌,不由自主地跟瞭上去,赫見周身白蒙蒙一片,如墜五裡霧中,眼前一抹苗條麗影,腰如約素,被白霧遮去小半截,細得難以言喻,卻不是儲之沁是誰?“儲”字尚未滑出嗓眼,少女照面便是一劍!

  他本能一格,“鏗”的一聲脆響,儲之沁的長劍僅餘半截,剁飛的半截斷劍掠過龍大方的面頰,熱辣辣地一疼,溫血飛濺。

  “是我!儲姑娘——”儲之沁美眸微瞇,巴掌大的俏臉上殺氣未減,冷不防又是一劍刺來,正中龍大方身後的鬼牙眾。那人捂著喉劍踉蹌後退,格格有聲,倒落霧中,死不瞑目。

  “怎地是你?”儲之沁目光轉到他身上,蹙著柳眉,說不清是鄙夷抑或失望。“其他人呢,怎麼沒跟上來?”

  你沒頭沒腦的亂沖一氣,白癡才跟——龍大方本想這麼說,但罵到自己畢竟挺難受,終究沒出口,耐著性子好聲好氣道:“儲姑娘,降界之中極是危險,不宜脫隊行動。咱們還是先回去——”啪的一聲,手背吃痛,卻是儲之沁一把揮開,俏臉沉落:“誰讓你動手動腳瞭?奇宮教下,如此無禮!叫’師叔‘!”

  龍大方才意識到自己伸手去挽她,絕無輕薄之意,是怕在術法陣中走失,後果不堪設想。她不領情就罷瞭,還將自己想得如此不堪,委實令人氣結。這人除瞭長得漂亮些,根本就是女版運古色,目中無人,鎮日活在自己的世界裡,全不顧他人死活……我竟追著她闖入霧陣,江師妹該會怎生看我?

  龍大方悔得腸子都要青瞭,恨不得狠抽自己幾耳光,忽想起江露橙的種種好處來:江師妹開朗大方溫柔貌美,雪肌柔膩之外,還胸脯高聳……我是撞邪瞭還是怎的,來招惹這兇巴巴沒幾兩肉的瘦婆娘做甚?

  “拿來。”儲之沁可沒忒輕易地放過他,沖龍大方伸出小手,理直氣壯。“你毀瞭我的劍,拿你手上那柄來抵。”

  胖采臣回過神來,抱著赤霞劍不放。“不……不行!這劍是師兄給我的——”

  “關你師兄什麼事?你毀瞭我的劍,賠我一柄,豈非天公地道?”儲之沁斜乜著他,冷哼:“你搬出師兄也沒用,他若有意見,教他來向我討回。拿來!我慣使雙刃,少瞭一柄,若有什麼閃失,你要如何擔待?”眸光一銳,拽著龍大方避過一柄穿出霧絲的兵器,將他扯到身後遮護,左手的長劍盤旋飛舞,叮叮咚咚一陣金鐵交鳴,也不知擋下多少擊,但見刃上缺口如剪紙,百忙中不忘低喝:“劍給我!要不兩人一塊死!”鏗的一聲長劍斷折,龍大方及時將赤霞劍塞給她,隻覺少女軟滑的小手中攢著冰冷濕涼,暗忖:“原來她也不是不害怕。”

  儲之沁神兵在手,精神大振,赤霞劍舞開連片劍花,嬌叱道:“瞧我的!”一把推開龍大方,仿佛嫌他礙事。距離拉遠,龍大方這才看清對手一劍七刃,如揮劍扇,難怪儲之沁那柄青鋼劍抵擋不住,眨眼即毀,扯開喉嚨大叫:“師兄,是我!自傢人。”羽刃急收,應風色揮霧躍出,周圍的鬼牙眾接連倒地,鹿希色等人也跟瞭上來。

  “你們跑哪兒去瞭?”運古色亦在隊伍中,約莫是羽箭射完之後,也跑來湊熱鬧。“找瞭你們大半個時辰。是說這兒有這麼大麼?走瞭忒久還沒見那撈什子磨坊木塔的,太也邪門。”

  大、大半個時辰?龍大方嚇瞭一跳。他追著儲之沁沖進霧團,不過盞茶工夫,應師兄等卻找瞭近半個時辰……看來此處的陣法除瞭迷惑五感,使人辨不清方位,也混淆瞭陣裡陣外的時間感。由兩撥人終究相遇來看,此陣並非牢不可破的障壁,徒然拖延時間而已。

  (但……這又是為瞭什麼而拖延?)

  他本能瞧向應風兄,卻見師兄所目,從儲之沁手裡的赤霞劍移回自己身上,神情有些陰沉,隻未開口。龍大方心底“突”的一跳,心虛地垂眸躲避,忽聽鹿希色叫道:“……你們瞧!”

  白霧散去,儲之沁口中的“磨坊”終於在月下現身,僅在前方十丈處。

  那是座三層樓高的木塔,建於河道的上下段差之間。河的對岸也有一座高度相同,但更為簡略的木制高臺,兩兩對稱,坐實瞭儲之沁“木塔是由原有的磨坊所改建”的推測。

  木塔旁,有一道高約兩丈的攔河堰,乃投入粗木和大石簡略構成,高度差不多略矮於木塔;木塔和對岸的高臺頂端,伸出數不清的橫枝木桿,分別插入堰壩中,將兩者連綴成瞭一個極其復雜的結構。

  就算不懂土木建築,也能看出塔堰一體,枝桿支撐著簡陋的堤堰,將積蓄河水的巨大壓力,透過木塔高臺分散至地面的機關。一旦連動結構的任一部份崩潰,堰中所蓄便化作洪流,立時將下遊吞沒;損害程度視蓄水的多寡而定,但無論如何,相隔僅數十丈的舟橋肯定是沒跑的。

  堤壩邊緣,突出一整排的船首,全是小型舢舨,裝滿削尖的粗木,木尖凸出船首,一看即知是作沖角之用;居間那艘較左右大上許多,甲板足夠容納一座小小的艙室,此際卻連桅桿等一並拆除,搭起兩人多高的木臺,一名全身赤裸的女子雙手大開、兩腿緊並,以“十”字形縛於臺架上,粉頸低垂,披散的濃發隨風飄揚,似是昏迷不醒。

  不住溢出壩緣的河水,咿呀聲頻傳的臺塔木構,恁誰也知形勢危殆,速速離開方為上策,起碼不該待在如此之近的地方……然而誰也沒有動。有那麼一瞬間,在場眾人甚至忘瞭呼吸,隻能怔怔仰頭,望著上下輕晃的船中木臺——嚴格說來,是縛於臺架的裸裎嬌軀。

  那是他們有生以來,見過最美麗的物事之一。

  女子身段修長,雙腿比例更是長得不可思議,既細且直,偏又充滿少女獨有的渾圓腴潤,絲毫不顯骨感,膝蓋、足踝乃至腳趾,所有細節挑不出半點瑕疵,光是這份完美就令人感動莫名,舍不得移目。

  少女——這樣的穠纖合度,無法與“年長”二字聯想在一塊,隻能於女子最珍貴的二八年華顯現,才能教人忍住駭異,說服自己世上真有此物——的肌膚異常白膩,既非玉白,也非乳白,更加不是百合或象牙那樣青白或潤白,而是從中透出紅暈、充滿盎然生機,帶著動人酥紅的白。

  就連在寒風中微微泛起的肌膚嬌悚,都美得超乎想像,卻又再自然不過。這令她整個人從頭到腳,仿佛是一蕊無比彤艷的帶露白花,煥發異采,分外奪目。

  她的腰肢纖細,雙乳渾圓,飽滿的恥丘上覆蓋著纖細的卷茸,蜜縫在緊並的雙腿間僅隻一線;忒遠的距離無法窺見更多私密細節,然而,從茸底腿隙的暗影中透出的酥膩嬌紅,已充分表露雪肌的迷人觸感,甚至能想像那一抹帶著體溫的幽幽香澤是何等銷魂,怎麼也嗅不膩。

  “世上……竟有……”龍大方喃喃低道,雖沒能說完,但每個人都明白他的意思。這世上,怎會有如此完美的胴體?它的主人該有張什麼樣的容顏,方能與之匹配?

  應風色隻覺胸口仿佛被人重重打瞭一拳,久久無法平復。

  這輪降界裡,每個新加入的女子都很美,似經精挑細選,就沒有相貌平庸的。

  江露橙的美貌與誘人身段無庸置疑,滿霜樣貌雖幼,卻有著難以言喻的艷麗之感,也是無可挑剔的美人;儲之沁的臉蛋更不消說,是能讓龍大方拱手讓出赤霞劍的程度,苗條的身材不知怎的,頗令人興起“換換口味也不錯”的新奇與刺激——意識到這點時,應風色襠裡簡直硬到不行,好在身陷霧陣,誰也沒留心到他腿間高高支瞭頂帳棚,免去不少尷尬。

  儲之沁與他交手時恰迎著光,瞧不見男兒形容,應風色可是借著月華約隱,將她蹙眉咬唇、柳腰絞擰的美姿一點不漏地看在眼裡,連她這麼個扁薄身形,小巧的屁股居然異常的渾圓挺翹、十分肉感這點也沒放過;打斷長劍的那一瞬間,掠過少女面龐的不甘與憤怒,更是美味得難以形容,堪稱此行最動人的收獲之一。

  但說到肉體魅惑,在他心中誰也比不上鹿希色。

  對任一名女子的遐思,應風色無不想以需索女郎的胴體作結。他瘋狂迷戀著在她身上恣意沖撞流汗,揮霍每分精力,仿佛燃盡生命的痛快之感。讓鹿希色懷上子嗣,於他永遠是最最有效的催情劑,可比什麼春藥都要厲害百倍。

  架上這具赤裸女體帶來的沖擊,說是色欲,更像出於對“完美”二字的驚嘆。就算生出“占為己有”的沖動,那也是為瞭燈前月下,賞玩她身上每一寸、每一分妙至毫巔的細節,而非置於胯下,弄得少女婉轉嬌啼,恣逞獸欲——雖然那樣似也不壞,然而世上女子多如繁星,泄欲盡可有萬千門徑,何苦冒險毀損一具巧致如斯的絕美妙物?

  瞥見少女左臂上的破魂甲,應風色很快便從怔愕中清醒過來。

  美一向不是他所關註,就像他始終不明白,聰明的韋太師叔為何沉迷評書,那簡直是虛擲辰光、以智就愚的極致。但這短暫的失神並非毫無助益,散亂的諸多線索,如電光石火般掠過青年的腦海,倏忽串接而起,找到各自的位置,謎底於焉浮現。

  被鬼牙眾抬走的,並非是一頂花轎,而是官轎,此際被隨意扔在磨坊門外。若非儲之沁誤指是迎娶用的花轎,應風色也許能更早發現,第三關用的是哪個傳說典故。

  “諸位,沒時間瞭!”他提運內力一聲斷喝,猛將眾人喚回神,不假思索,隨口指揮。“請諸位立即攻下磨坊,千萬不可耽擱。我料塔中鬼兵無多,但見有執斧錘之類、欲破壞塔中結構者,須得搶先阻止,否則磨坊梁椽裡的樞構一毀,壩堤立時潰決,沒有人來得及逃生——”

  “等一下!”運古色舉手打斷。“既如此,咱們何不先逃往高處,總比來不及阻止,被一傢夥沖往九淵見祖宗好。還是這群鬼兵真是蝦兵蟹將投胎,在洪水裡淹不死,才能毫不猶豫毀掉堤壩樞構,洗他媽個冷水澡?”

  他一下點出兩個矛盾之處,連龍大方都難以反駁。

  洪流無眼,鬼牙眾若無保命之法,豈能毀去堤壩?既無毀壩之憂,急攻磨坊殊為不智,不如像先前那樣,將它們一一引出,分批圍殺,方為上策。以此觀之,應風色的指令簡直本末倒置,莫不是看漂亮女人看花瞭眼?

  “鬼牙眾不是降界內異化的妖魔,他們和我們一樣,都是身負任務,須得完成使命才能求生。”

  事急從權,應風色隻能和盤托出。乍聽此事,眾人的反應皆不相同,有人詫異得睜大瞭眼睛,難以置信,以何潮色和平無碧為代表;也有人眉目微動,卻不甚意外,如與應風色同闖首關的運古色與江露橙。龍大方的表情則有些尷尬,畢竟為替師兄緩頰,他曾跳出來對眾人喊話,萬沒料到最後打瞭他臉的,也還是他一心回護的應師兄。

  而另一批人也可能是並不在乎。

  顧春色仍是面帶輕笑,溫煦如春風,高軒色則神色漠然,畢竟奇宮弟子多受過“血殺之教”,剝奪有生對他們來說,是行走江湖早有的覺悟。與鬼牙眾的性命相比,他們更關心自己能不能生出此地。

  “我們和鬼牙眾被分成兩邊對抗,就像小時候玩的騎馬打仗那樣,哪邊先被對手摘掉瞭頭上所綁的佈巾,就算是輸。”應風色環視眾人,一邊留意塔頂的動靜,飛快解釋道:“對九淵使者來說,這關並無守關的頭目,我等要對抗的,就是洪水;隻要堤壩被毀,堰中蓄水淹沒下遊,便算是我們輸瞭。於鬼牙眾一方,他們的任務應是阻止我們過河,把所有人殺掉是一法,萬一不成——”

  “橫豎是死,不如毀掉堤壩,來個同歸於盡?”顧春色抱臂撫頷,沉聲接口。

  “也可能羽羊神給他們承諾,’死於降界不算真死‘、’完成任務即可復活‘之類。”鹿希色此話一出,連運古色也不禁變瞭臉色,急忙轉頭去瞧木塔那廂有無動靜。

  應風色並未向眾人透露更多的實情,如鬼牙眾對銀色鬼面的憎恨,以及他和龍大方在馬車箱底發現的銀屑等,這些事或與降界的真相有關,卻無助於突破眼前的關卡。解析鬼牙眾的行動也是——雙方投入戰場之初,懸殊的人數差距,令鬼牙眾掉以輕心,占據磨坊後,不但沒有積極掃蕩剩餘的九淵使者,鞏固防禦,隻搶回官轎瞭事,顯是被縛於船頂的絕色女子所惑,試圖從相連的橫木爬上堤壩、解下少女,卻始終沒能成功。

  至於鬼牙眾為何執著於俘虜女性的九淵使者,應風色自有一套猜想,雖無有力的論據相佐,對照舟橋畔眾傢鬼卒輪戰儲之沁時,那種貓戲老鼠似的散漫輕佻,應風色的揣想似非無的放矢,但此亦不能對眾人說。

  無論如何,鬼牙眾浪費在試圖擄獲絕色少女上的時間與氣力,耗光瞭先期所獲得的巨大優勢,拖到應風色等人進入戰場,救下儲之沁與何汐色,勝負的天秤自此迅速傾斜。被一舉突破的步卒鋒線,怕是塔頂妄想吃天鵝肉的鬼牙眾見敵人增援,欲以優勢兵力對抗,豈料稍觸即潰,根本就不是對手。

  此際猶在橫木間鬼祟攀爬、上竄下跳的幾點烏影,就算後悔也來不及瞭。

  應風色唯恐他們狗急跳墻,破壞構樞同歸於盡——以羽羊神的混帳程度,肯定留瞭像“斷龍石”一類的機關,讓居於劣勢的鬼牙眾得以逆轉,坑殺九淵使者於解令的最終一步前。故分秒必爭,須以最快的速度攻克塔頂,殺光所有能破壞構樞的鬼牙眾,破解本關使令。

  “高軒色、顧春色、運古色隨我來!其餘人等聽鹿希色號令,掃蕩磨坊!”

  運、顧是僅次於應鹿二人的硬點子,高軒色的武功稀松平常,但魁梧的體型與兩膀氣力勉強也算一員猛將。他一口氣抽調三名精銳,反叫老弱婦孺去攻塔,怎麼都說不過去。儲之沁雖與眾人不熟,眼底卻揉不進這點沙,板起俏臉寒聲道:“豈有此理!既要攻塔,自是全力以赴,兵分兩路是什麼道理?按我說,你、你留在這兒,莫拖累瞭眾人;你箭術不錯,待在這兒保護她們倆,見有鬼卒逃出,或高處有人探頭,便以弓箭招呼。那邊的大個子負責開路。眾人聽我號令,合力破塔,以解使令!”分指江言二姝、運古色以及高軒色。

  應、鹿交換眼色,理都沒想理她,分往兩頭動身。

  二人一動,餘人也沒法杵在原地,顧春色淡淡一笑,沖目瞪口呆的“小師叔”微微欠身,施展輕功,俯身曳袖,飛也似的追趕應風色;何氏兄弟與龍大方也沒什麼猶豫,跟隨鹿希色行動,隻何汐色掠過儲之沁身畔時,忍不住瞥瞭她一眼,仿佛深感抱歉似的,旋即沖入塔中。

  江、言二姝本算不上戰力,留在塔外,也沒甚影響。應風色是無暇分派,並沒有硬要壓上她倆的意思。

  不知為何,自見得那縛於船頂的女子,江露橙便有些神思不屬,連儲之沁說瞭什麼也沒細聽;長考多時,下定決心,對言滿霜道:“你在外頭找個地方躲著,姊姊去去就來。有個人,我得瞧瞭才能放心。”悶著頭奔過儲之沁身畔,不小心撞瞭她肩膀一下,回頭燦笑:“儲姑娘,對不住。你沒怎麼樣罷?”足下不停,一溜煙鉆進瞭塔門,便是虛應故事也未免太過敷衍,可比扇儲之沁一巴掌更令她難受。

  平無碧就不是明斷的性子,見眾人一霎星散,頓時手足無措,眼巴巴望著高軒色。“這……咱們聽誰的?”魁梧男子躊躇片刻,哼道:“你也是師叔,就不能自個兒想?”霍然轉身,追著應風色與顧春色去瞭。

  儲之沁自覺分派有理有據,要比那風雲峽的麒麟兒靠譜得多,豈料眾人不識好歹,幫親不幫理,與翠山百花鏡廬那廂也沒什麼分別,最後居然隻有運古色留在原地。

  運古色“嘖”的一聲,不耐揮手。“你別露出那種小狗似的可憐兮兮的眼神。我雖瞧麒麟兒不順眼,但他與你之間,我的選擇隻憑一句話,若是他說得出而你說不出,你便脫光瞭衣裳也別想我偏幫。”不理氣得說不出話來的少女,揚聲道:“麒麟兒,這到底是哪個故事話本?你倒說出個子醜寅卯來。要不,老子如何信你?”

  “……你瞧那官轎左右懸掛的燈籠,寫著什麼?”應風色的聲音自遠處傳來,帶著一絲很難說是得意抑或笑意的微揚。他與顧春色剛奔過系著鐵索的石梁,信手一指,不知說瞭什麼,高軒色突然停步,駐足於石梁邊,鏗啷啷地撥弄沉入水中的鐵鏈。

  “寫著……我瞧瞧……是’鄴‘。兩邊都是個’鄴‘字!”運古色扭頭一瞥,旋即回首叫道:“媽你個哌哌雞!鄴是什麼鬼?瞧不明白啊。”

  “……是鄴縣縣令的’鄴‘!”

  應風色偕顧春色奔過瞭舟橋,沖向對岸的石梁,穿透水風的聲音又比適才更近些。運古色發現他並非得意而笑,而是繃緊瞭嗓子眼,難掩焦急,不由得撇下儲之沁,徑往高軒色處奔去——白癡也能猜到四人是要分成兩組的——口中兀自抬杠不休:“然後呢?鄴縣縣令怎麼瞭?沒事找人分兩邊,玩他媽騎馬打仗?”

  “當然不是。金貔朝初年,鄴縣父母官西門豹走馬上任,為止地方上活人祭神的惡習,連投鄉紳、巫覡等於漳水,名曰問河神。土人畏懼,從此不敢再提投處子入水之事。”應風色與顧春色終於就位,運古色也來到高軒色身畔,四人運勁,匡當當一陣水出浪湧,合力拉起攔河鐵索。

  “你沒聽過麼?是’河伯娶親‘啊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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