屋外下著雨。
盡管收銀員蘇珊小姐今年才二十六歲,但是以她十五歲就出來工作,並且憑借“出色”的能力一直擔任收銀員一職業來說。
她也像是一棵樹,根系深深紮進瞭這個小店、這個街區的深處。
她敢打賭,這個男人一定是新搬來的。
他看上去和這個鄉下地方格格不入。
並非是他的打扮談吐有多得體,而是蘇珊從他那凹陷下的法令紋裡,品出瞭一種與陽光淳樸無緣的刻薄、冷漠。
他付完自己的商品——本店一盒最昂貴的香煙,就撐開那把大傘匆匆走入雨中。
真奇怪,今天的雨其實來的很突然。
就像是她這樣土生土長的小鎮姑娘,早上出門也不能斷定今天有雨,而這位先生進門時,陽光還灑在身上,風雲變化間他又拿出瞭黑色大傘。
隨意揣測他人顯然不好,蘇珊看到桌上遺留的零錢,追出去打算叫住那個古怪的男人。
幸好,他並沒有走遠,或者說他壓根出門瞭就沒走幾步路。
一個女人、被雨淋濕,狼狽不堪的女人堵在他的面前,她金色頭發上流下的水打濕男人的衣服。
蘇珊沒見過這樣的女人,她一定來自某個大城市。
細細的眼鏡,圍巾上打著百貨商場的標識,鹿皮短靴——這樣柔軟的鞋子在這個小鎮,就因為卡進石子和泥報廢。
即使頭發凌亂,蘇珊也覺得她很漂亮,老約翰傢最引以為傲的那個女兒也比不上她一點點。
兩人對峙著。
讓蘇珊覺得他們應該去拍廣告。
“額,您好,您的找零。”
“給你瞭,小姐。”他說出今天第一句話,沙啞的嗓音和蘇珊想象不同,輕而易舉安撫瞭她惴惴不安跳動的心,仿佛有魔力一般。
當蘇珊抬起頭時,他們兩個已經走遠瞭。
相擁著,分享同一把傘,男人灰色的羊毛大衣被女人打濕,明天曬時也許會留下暗黃的水漬,兩人保持著相同的步調。
也許,他們是一對戀人,蘇珊想,為自己額外收入瞭十五磅高興。
但是與蘇珊想的不同,傘下的並非是什麼親密的絮語。
那個女人因為寒冷,牙齒抖動著,每一句話的顫音都能掉落冰碴。
“馬爾茨,拜托你請幫幫我……”,她那雙因為奔波疲憊不堪的眼睛裡塞滿瞭祈求,湖水一樣翠綠盛滿瞭哀傷的漣漪。
再嚴苛的人面對著她也要低下頭顱。
佈萊希·馬爾茨也不例外,這個顯得濕冷的男人,嘴巴一抿,讓法令紋更突出瞭,活像是被刀劃出的刻痕,將皮手套按在女人的嘴唇上“現在,你應該先休息。”
她聽到一個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,這樣命令般的語氣,稍稍考慮竟同意瞭,被馬爾茨帶著越過水潭,跨過井蓋,不停走、不停走、直到雙眼開始困頓,抬腿成為下意識的動作。
馬爾茨帶她進入這座小鎮森林的深處,這裡成片的深綠壓下來,找到葉脈的空隙就是他的傢。
她已不記得那個地方究竟是什麼樣的。
旅途、擔憂、橫跨四分之一個國傢來到這裡,幾乎讓她精疲力盡,於是馬爾茨輕輕一推,她就躺下瞭。
“你的名字。”女人睜開眼,她的濕衣服被換下,此刻躺在舒服蓬松的床鋪上,而馬爾茨則坐在她對面的單人沙發上。
沒有開燈,隻能看到一個輪廓。
“艾德琳·諾頓,來自東部,我是……”有一點紅光亮起,隨後艾德琳聞到瞭煙草的味道,她不知道究竟馬爾茨抽的是何種香煙,名貴巧克力和劣質尼古丁味一起將她包裹。
“我知道你。”馬爾茨說,“達倫和我提過你,他有你的照片。”
“是的,是的!”艾德琳聽到這個名字掩面,達倫在三月前不見瞭,她開始為此事不停奔波,今天馬爾茨說出瞭他的名字,讓她抓住瞭一線曙光。
“你想找到他,所以找到瞭我。”
馬爾茨吸瞭一口香煙,艾德琳可以聽見黑暗中那種潮濕的吮吸聲,她點頭一點也不為這男人無禮的態度生氣。
“你和他最後通信過,所以……”
“的確,我認識他,我也知道他去瞭哪裡。”
“你要追尋真相,艾德琳·諾頓,但是要想清楚,你一定要知道麼?”
艾德琳有些茫然,她當然是一定要知道達倫的下落的,她點頭瞭。
“一定麼!一定!是一定,即使這個事實會令你非常不舒服,你要記住,你要知道!一開頭就不能停下來瞭!傷心,憎恨,想要去死,痛罵,惡心、不論是哪種情緒,不論怎麼樣都一定要聽下去!”
她的雙手被按住瞭,濕冷的感覺纏繞過來,艾德琳被重重按在床上。
燈突然亮起,馬爾茨那雙暗紅色的眼睛逼近,與她鼻尖貼著鼻尖,他吐出的冷氣幾乎是在她的唇瓣上摩擦。
步步緊逼,他催促著艾德琳立刻要說出答案,用她的潛意識,用她內心深處第一閃過的想法做決定。
逼迫感席卷而來,他沒有換衣服,壓在她的身上,雨的潮濕滲透進來,令她顫抖“說啊,艾德琳·諾頓!”
艾德琳因此恐懼,眼裡隻有不詳的紅色,但是她還是點頭瞭,她想最壞的結果也就是達倫死瞭,這也是一種結局,能夠讓她從思念中得到解脫。
這女人,一個主的信徒,想要親吻胸口的十字架,卻被馬爾茨一把扯去瞭,扔在地上,發出沉悶的聲響,“在這裡,不允許這個。”
艾德琳的手上留下烏青的手指印。
“告訴我,請你告訴我,馬爾茨。”她將手搭在額頭上,露出另一半的青紫手印。
他重新回到張柔軟的沙發上,人向後仰去,重新又變得冷酷內斂起來,房內歸於黑暗。
“那你就聽好瞭,諾頓太太。”
諾頓不僅僅是艾德琳的姓氏,也是達倫的,她的丈夫,達倫·諾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