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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 雲譎波詭

第五章 雲譎波詭

  李逍遙呆呆地望著那女郎,有如白晝見鬼,險些驚掉瞭下巴:“我的媽,這丫頭莫非是討債鬼托生?居然陰魂不散,追到擂臺上來瞭。”愣瞭半晌,這才恍然大悟:“敢情書呆子的表妹就是她!”一時間心中又是詫異,又是好笑。

  想不到苦尋半日的林傢鏢局,就是比武招親的林傢堡,這事已是頗為湊巧。

  而林府的千金居然是劉晉元的表妹,不能不說又是一奇。更教人難以置信的是,這位林大小姐、劉晉元的表妹,居然便是刺過自己一劍的刁蠻丫頭!偌大一個蘇州城,人口何止百萬?這三樁巧事竟都教自己一人撞見,可見世事離奇,造化莫測,直是令人匪夷所思。

  那女郎退後兩步,挺劍喝道:“小賊,現下認得姑娘瞭?還不快快磕頭求饒!”

  李逍遙驚愕之餘,原本已怒氣漸消,這時給她一句“小賊”罵得心火又起。想到身在擂臺,眾目睽睽,自己若當真同她對罵起來,傳出去隻恐頗為不雅。當下忍瞭一忍,壓低聲音道:“林姑娘,俗話說:殺人不過頭點地。我先前縱有不對之處,可也給你刺瞭一劍,險些喪命,你還待怎樣?”

  那女郎道:“刺瞭又如何?你臉皮厚過城墻,還不是一樣賴著不肯去死?”

  李逍遙氣得翻瞭翻白眼,說不出話。他一向自詡口齒伶俐,與人抬杠拌嘴少有失手,今天連番輸給這女郎,實可算是平生難遇的奇恥大辱。

  當即忍無可忍,一轉身,向著臺下眾人作瞭個羅圈揖,揚聲道:“列位前輩、同道請瞭。小人李逍遙,前日無意中得罪瞭這刁……這林大小姐,現下早已賠過瞭罪、受過瞭罰,她仍是不肯善罷甘休。小人無奈,隻得在臺上同她見個輸贏,可不算以強欺弱、以男欺女,請列位給做個見證。今天這一場,如是林大小姐得勝,小人甘願由她處置,絕無二話。若是小人僥幸勝瞭一招半式,咱們這梁子從此就算一筆勾銷……”扭頭對那女郎道:“喂,你怎麼說?”

  臺下眾人盼著看好戲,早已頗為不耐,這時聽說比武招親居然引出一段江湖恩怨,那可真是意外之喜!不禁大為興奮,紛紛拍手叫好。突然有人扯著嗓子吼瞭一句:“媽瞭個巴子!你小子竟敢得罪林大小姐,那不是如同強奸我老娘?老子跟你拼瞭!”眾人哄堂大笑。

  又有一人尖聲叫道:“林大小姐,小人功夫低淺,不敢同你老人傢比試,可是收拾這龜兒子還綽綽有餘,這就上去揍他一頓,替你出氣!嘿嘿,不知小人替你出瞭氣,這個,這個,你肯不肯施舍些好處給小人?”眾人又是一陣哄笑。

  李逍遙羞怒交集,恨不能跳下臺去,將那二人揪出來狠狠揍上一頓。那女郎卻如充耳不聞,更不向臺下瞥上一眼。盯著李逍遙看瞭半晌,點點頭,道:“你叫李逍遙?好,就照你說的辦。你……出招罷。”

  李逍遙心下忿忿,“呸”的一聲,道:“我小李子從不占女人的便宜,還是你林大小姐先請。”

  那女郎見他額角上青筋根根暴起,顯是氣得不輕,忍不住好笑,道:“喂,我曉得你本領高強,是條好漢,那也不用大吼大叫嚇唬人。記住瞭,姑娘名叫林月如,可不叫甚麼林大小姐……看招罷!”

  這幾句話說來語調平緩,聽不出半分殺意,李逍遙哪料她竟會突施偷襲?正在全無防備之際,陡然間隻聽一聲“看招”,眼前銀芒暴長,森森劍氣有如怒濤連山,噴湧而至。這一劍縱橫變化,奇幻無方,乃是“七絕劍氣”中的精妙殺招,加之林月如出手毫無先兆,縱使李逍遙的武功再高一倍,也是萬難抵擋。

  總算他應變極快,見勢不妙,未敢硬攖其鋒,長劍舞動,身形疾撤。隻聽“錚錚錚錚”,一連串的金鐵交鳴之聲,密如雨點,李逍遙右臂劇震,長劍險些給對方絞得脫手。接連退出瞭七八步,這才站定,隻覺胸中一陣氣血翻騰,內息大窒,憋得眼前金星亂冒,極為難受。

  李逍遙又驚又怒,罵道:“你……你好不要臉!”

  林月如笑道:“呸,真是狗咬呂洞賓,不識好人心。我林傢的“七絕劍氣”天下聞名,本想教你這小賊長長見識,你倒不肯領情……”說著話,頭也不回地向後一甩,嗖的一聲,手中劍化作一道長長的白練,直射入身後高懸的劍鞘之中。

  臺下眾人呆瞭一呆,轟然叫好。那劍身柔不勝力,劍鞘一隙,兩下相隔三丈有餘,林月如隨手擲出,落處竟爾未差分毫,實是令人驚嘆。這一手看似輕描淡寫,然則準頭、力道均須拿捏得極其精微,若沒有十年八年的苦功,那是萬萬做不來的。

  李逍遙哼瞭一聲,沒好氣地道:“這算甚麼意思?”

  林月如指指他手中長劍,淡淡地道:“我這劍削鐵如泥,再砍得幾下,你那寶貝就隻好拿去做木鋸啦。"

  李逍遙聞言一驚,趕忙舉劍驗看。隻見劍身兩側刃口處,果然新添瞭無數深淺不一的劍創,不禁大為心疼。

  林月如喝道:“還是拳腳上見個高下罷!”縱上前去,“呼”的一掌,直奔李逍遙面門打來。

  李逍遙撒瞭長劍,擺頭避開,隻覺她掌緣擦面而過,勁風割得肌膚隱隱生疼。他知這刁蠻丫頭武功精強,絕非“鐵面煞星”之流可比,自然不敢怠慢,猛一提氣,內息疾轉,一招" 推窗望月" ,兩手分點她肋下空當。

  林月如叫瞭聲:“好!”不閃不避,雙掌下按,拍向他手臂。“啪”的一聲,掌、臂相交,林月如巍然不動,李逍遙卻覺肩膀一沉,兩腿發軟,幾乎拿樁不定,似乎對方這一擊挾著千鈞的力道。

  他連日來同人交手多次,其間既有三招兩式的比比劃劃,也有命懸一線的生死相搏。自最初遇到的酒劍仙、黃四、崔堂主,到蘇州城的一幹對頭,林月如乃是唯一的女子。不想這唯一的女子偏生本領過人,經驗老道,是個紮手角色,這著實令他在羞惱之外,又暗生出些許的佩服。當下打點精神,小心應對,生恐稍不留神給人留下笑柄。

  二人拳來腳往,轉眼鬥瞭約有三、四十個回合。李逍遙修習的蜀山派內功慢慢激發出來,舉手投足漸覺圓轉如意,當真是式式隱含勁力,招招意在拳先,再不似之前那般束手束腳。臺下眾人看得大呼過癮,驚呼聲、喝彩聲此起彼落。

  李逍遙洋洋得意,心道:“這丫頭好比是程咬金,隻有先頭的三板斧厲害。她縱然內力瞭得,可是這會兒教老子摸清瞭拳腳路數,要打得她磕頭求饒,那還不是手到擒來?”正自胡思亂想,身後突然有人輕" 噫" 瞭一聲,竟似是林天南所發。

  李逍遙微微一怔,隻聽林月如一聲清嘯,拳路陡變,左掌連圈帶推,一股大力將他迫得連退數步,緊接著右掌並攏如刀,雷霆般疾砍而至。

  李逍遙認得這正是方才斷人腿骨的那記怪招,大驚之下,提聚起全身真氣,奮力一掌拍出。哪知林月如右臂回縮,根本不與他手掌相接,待他一招打空,突然又是一聲清嘯,雙掌並攏,平推過來。這一招大巧若拙,剛猛絕倫,登時將李逍遙閃避的方位盡皆封住。李逍遙隻見漫天掌影紛飛如雨,似乎身前身後都是她凌厲的掌風。他到此地步,再也無法可想,雖明知內力與對方差得甚遠,也惟有傾力一拼,隻盼能拼個兩敗俱傷,不至於顏面盡失。

  林月如這一招乃是林天南親傳的絕學“氣劍指”,威力奇大,無堅不摧。李逍遙和她掌力相交,隻覺其重如山,勢難抵擋,心下暗叫不妙,情不自禁地閉上雙眼。

  不料就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,林月如突然“啊”的一聲尖叫,身形如斷線的風箏一般直飛出去,“砰”的一聲,重重摔落。摔倒後又連滾瞭數滾,方才停住。

  擂臺上的兵器架給她一腿掃中,嘩啦啦一片聲響,刀劍槍棒滾得四下皆是。

  這一下變故突如其來,眾人不由得盡皆愣住,叫嚷聲、哄鬧聲戛然而止,全場頓時鴉雀無聲。李逍遙更是如墮五裡霧中:自己分明連她的一片衣角也未碰到,怎的瞧她樣子,就像遭瞭重擊一般?難道有高人暗中相助?

  林月如雖然摔倒,卻似乎並未受傷,伸手在地下一撐,一個" 鯉魚打挺" 跳起身來。臺下" 轟" 的一聲,登時亂成瞭一鍋粥。有人失聲大叫:“啊喲,這……這小子打贏瞭林大小姐!”林月如匆匆向李逍遙一瞥,縱身躍下擂臺。早有林傢的傢人一擁而上,分開人群,護著她進內院去瞭。

  眾人面面相覷,紛紛驚道:“啊喲,林大小姐設擂三年,從未失手,今朝卻也栽瞭跟頭。這……這可真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。”“這鄉下小子生得土頭土腦,毫不起眼,誰想竟身懷絕技!不知是哪一派的高徒?”“操他奶奶,老子方才隻略微慢瞭一步兒,不想卻便宜瞭這傢夥……”

  李逍遙此刻滿腹驚訝,哪有絲毫得勝後的歡喜?茫然四顧,見趙靈兒同劉晉元並肩而立,眼望臺上,滿臉都是詫異之色。

  李逍遙慌得雙手亂擺,踏上一步,叫道:“靈兒,劉兄,你們……我……我不是……”情急之下,腦中一片空白,根本不曉得該說些甚麼。

  正在手足無措之際,肩頭突然給人輕輕拍瞭一拍,一個聲音低低地道:“李少俠,恭喜你打贏我傢小姐。老奴林忠,跟你見禮。”

  李逍遙回頭一看,見身後站著一人。那人約有六十餘歲年紀,兩手低垂,笑容滿面,瞧打扮當是林府的管傢。那老管傢林忠微微躬身,施瞭一禮,又道:“李少俠,請隨我來。”收拾起臺上的包袱等物,轉身便行。

  李逍遙道:“且慢,我……我……好端端的,隨你去做甚麼?”

  林忠停步笑道:“少俠不曉得麼?你在這擂臺之上勝瞭大小姐,便是我林傢的姑爺,咱們自然要去拜見老爺。”這句話入耳,直如晴天霹靂一般,驚得李逍遙魂飛魄散,連連道:“啊,你……你老人傢一把年紀,怎的跟小人開這種玩笑?這……這……這如何使得?”臺下又是一陣哄笑。

  幾名傢丁躥上臺來,四下裡將他圍定。李逍遙如在夢中,身不由己地給人擁下擂臺。林忠當先引路,一行人穿門過戶,來至前院。

  李逍遙眼望花廳高聳的簷角,定瞭定神,邁步進門。隻見廳上中堂條幅,雲板花瓶,一派鄉紳大宅模樣,佈置得甚為考究。四面墻壁之上,又掛滿刀劍弓矢,不失武林人物氣象。廳中端坐一人,穿著繭綢便衫,紅光滿面,正是擂臺上見過的林傢堡堡主林天南。

  林天南笑呵呵站起身來,沖著李逍遙微微點頭示意。他看來舉動隨意,神貌謙和,便似尋常的富傢翁模樣,可是李逍遙給他眼光一掃,隻覺一股無形的壓力直逼過來,不由自主低頭縮頸,氣勢頓消,心下暗暗咋舌:“乖乖不得瞭,這武林盟主的位子果然非同小可。老子雖然一般的武藝高強,見多識廣,可是這份涵養、氣度,卻同林老頭差著十萬八千裡啦。”趕忙搶上前去,作勢便要行禮。

  林天南道:“不敢當。”雙手齊出,輕輕托住他雙肘,一股柔和的力道潛送出來,將李逍遙身子牢牢托住。這力道雖不甚剛猛霸道,卻如絲如縷,綿綿不絕,李逍遙一觸之下,心中更是嘆服,當即不敢強違,隻略略一掙,勉強行瞭半禮。

  林天南面露喜色,連道瞭三個“好”字,贊道:“李少俠武藝精熟,又生得一表人才,實在難得。瞧你年紀輕輕,不料竟有這等功力,如兒今日敗在你的手下,也不屈瞭。”

  李逍遙苦笑道:“林前輩,你有所不知,這其中實在……實在是有個小小的誤會。晚輩先前……”

  林天南哈哈大笑,搶著道:“是,是,是,你們的事,我盡已知曉。先前你同如兒有些誤會,現下兩個人以仇換親,可謂‘不打不相識’嘍?哈哈,你放心,沒相幹的,沒相幹的。”拉住李逍遙的手,用力握瞭一握,道:“咱們先不忙說話……忠叔,忠叔,快吩咐下去,教他們準備晚宴,請巨鯨幫趙幫主父子、武當派洪老師傅……還有六合門的韋掌門,大夥兒都一同過來作陪。”

  俗話說“人逢喜事精神爽”,林天南內功深湛,中氣充沛,講話本就聲如洪鐘,加之此刻滿心歡愉,說來更是加意的賣力。這幾句話吐出口來,頓時聲震四方,每個人耳中都“嗡嗡”作響,不用說身在廳內,隻怕一裡之外也盡可聽到。

  林忠答應一聲,快步去瞭。

  李逍遙心下焦躁,暗道:“這林天南也是個火暴脾氣,做事如此急性!這等終身大事,怎能馬馬虎虎,也不先問問清楚?難道你肯教女兒做我李逍遙的小老婆麼?”可是心知此刻他正當興頭,自己若是一盆涼水潑將過去,隻怕多半要吃不瞭兜著走,這件事關系重大,萬不可輕舉妄動。

  兩人分別落座,仆人奉上清茶。李逍遙無意之中向林天南一瞥,見他兩眼直望向廳外,臉上似有幾分得意,又掛瞭一絲冷笑,神情甚是詭異,隻一閃念間,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瞭。

  李逍遙心中一動,端起茶碗呷瞭一口,隻聽林天南問道:“不知李少俠是哪裡人?這身武藝又是哪位名師所授?”

  李逍遙道:“晚輩是浙江人氏,一向住在餘杭縣鄉下。這幾手微末功夫,乃是同村的一位木匠師傅所傳,實在上不得臺面,教你老人傢見笑瞭。”

  林天南驚噫一聲,甚為震動:“想不到一個鄉下木匠,竟也懂得如此精奧的武功!不知這位高人尊姓大名?”

  李逍遙道:“前輩恕罪,晚輩曾在師父面前立下重誓,絕不敢隨便透露他老人傢名號。”

  林天南眼光在他身上緩緩掃視,沉吟道:“如此說來……也怪不得你瞭。你能一招之下破瞭如兒的‘氣劍指’,很是難得,名師高徒,足見這位師父身手不凡。”

  李逍遙臉一紅,囁嚅道:“實不相瞞,適才在擂臺之上,晚輩本已抵敵不住,可是……可是林姑娘卻不知怎的,突然在緊要關頭跌瞭一交,這才僥幸得勝。天地良心,可不是她的功夫不如晚輩。”

  林天南呵呵一笑,臉上竟全無詫異之色,道:“你能直言道出實情,毫不隱瞞,果然是個老實本分的孩子。嗯,適才擂臺之上,如兒確是有心相讓,這才故意失手。旁人雖未必瞧得出,又怎能逃過我這雙眼睛?如兒這丫頭,也……也是……”說到這裡輕笑一聲,左手拈瞭拈胡須,笑瞇瞇地看著李逍遙,欲言又止。

  李逍遙一時未聽懂他話中之意,呆瞭一呆,突然心裡咯噔一下,暗道:“他說甚麼‘有心相讓’?難道……難道是……”打瞭個寒噤,不敢再想下去。

  過得片刻,隻聽林忠在廳下回話,晚宴之事俱已打點妥當。林天南甚為滿意,吩咐教請賬房先生,排一排新人的八字,看看是否相合。林忠應聲去瞭。李逍遙心下大急,待要鼓足勇氣,說明上臺比武的情由,卻總給林天南以閑話岔瞭開去。

  須臾先生請到。李逍遙無奈,隻得報瞭生辰,是乙醜年臘月十九日辰時出生。

  林天南跟著寫下女兒的生辰。那先生打起精神,瞇著一雙近視眼,細細排瞭半晌,又沉思良久,突然大叫一聲:“不得瞭!”重重在大腿上拍瞭一記。

  眾人吃瞭一驚,不曉得此番是何吉兇。卻見那先生跳起身來,兩眼瞪得好似銅鈴一般,連連搖頭道:“絕配,真是絕配!啟稟老爺,小人一生閱人無數,似這般天作之合的好婚姻,卻也從未見過。由這造相來看,李少俠同大小姐前緣極厚,隻怕天下再沒有這般相配的夫妻瞭。嘖嘖,奇瞭,真是奇瞭……”

  林天南大喜,當即賞瞭先生十兩銀子。那先生笑得嘴也合不攏,連連稱謝,隻恨林天南腰桿不硬,沒再多生他七八個女兒出來。倘是那般,自己隻須依樣葫蘆,拍上幾記大腿,輕輕松松便有幾十兩銀子入賬,豈不是大大的一註橫財?一面嘆息扼腕,一面喜滋滋地回房去瞭。

  李逍遙恨極那先生,肚子裡將他一傢數口顛來倒去,罵瞭七八個來回,直罵得他傢中雞、鴨、豬、狗也盡數貞潔不保,這才暫且作罷。出得這口惡氣,總算勉強適意些瞭,隻是心中越發忐忑,暗想大事不妙,林傢連八字都排過瞭,自己若再這般硬撐下去,不單“老實本分”的四字評語要原樣收回,隻怕這條小命保不保得住也難說得緊。當下再顧不得許多,幹咳一聲,微帶尷尬地道:“林前輩,晚輩我……”

  林天南“噫”瞭一聲,嗔道:“逍遙,你怎的還叫‘林前輩’?如兒現今既要嫁你,你不是該當喚我做……”一句話尚未說完,忽聽有人高聲叫道:“且慢!姨丈,如妹怎能嫁他?”廳門開處,一前一後走進二人,正是劉晉元同趙靈兒。

  李逍遙這一喜當真大出意料,三步並作兩步迎將上去,道:“劉兄,你總算來瞭,那真是……真是最好不過……”

  趙靈兒走過來喚瞭一聲:“逍遙哥。”站在一旁。

  李逍遙上下打量,見她神色如常,並無異狀,這才稍稍放心,點頭應瞭。

  劉晉元更不向李逍遙看上一眼,大步走至林天南近前,行瞭一禮,道:“姨丈,如妹絕不可嫁他,請你老人傢三思。”林天南知他定是又來胡纏,滿臉不悅,重重“哼”瞭一聲,並不做聲。

  劉晉元見他不理,又道:“你老人傢明知小甥對如妹一往情深,卻堅不許婚,現下又弄出這比武招親的事來,這……這是何道理?難道忍心看我二人抱恨終生?”

  林天南霍地站起身形,喝道:“混帳!我早同你講過多次,咱們林、劉兩傢本是至親,如兒倘能嫁你,那更是親上加親,好事一樁,我怎會故意從中作梗?可是你也曉得,我林傢乃是武學世傢,姨丈膝下又無子嗣,將來這武林盟主的位子,總不能由你承襲罷?你自忖這副擔子擔不擔得起來?”

  劉晉元給林天南罵得一呆,搖頭道:“非也,非也。姨丈,你老人傢這可錯瞭……”

  林天南臉色愈沉。劉晉元接著道:“……你老人傢隻想林傢的武學不可失傳,卻不想如妹自幼同我青梅竹馬,情誼甚篤,倘若嫁個全不相幹之人,她又怎能幸福一世?”

  林天南提高聲音道:“你這意思,是說我隻顧自己,不顧如兒的死活瞭?”

  劉晉元應聲道:“正是。”伸手一指李逍遙,道:“這位李兄雖然武藝出眾,可是同如妹素昧平生,倘若兩人結為夫妻,如妹怎會喜歡?那還不是害瞭她麼?”

  趙靈兒聽瞭半晌,忍不住插口道:“怎麼,逍遙哥,你……你當真要娶林姑娘為妻?”

  李逍遙窘得面紅耳赤,連連擺手道:“胡說八道!沒……沒有的事……”

  劉晉元道:“姨丈請看,連趙姑娘一介女子,都曉得如妹的婚事不可如此草率,我看這招親之事,還請你老人傢三思。”

  林天南“哼”的一聲,斜眼看瞭看趙靈兒,慍道:“這位姑娘是……”

  劉晉元道:“這位趙姑娘是李兄的表妹,幾日前才同小甥偶識。可是小甥以為,趙姑娘所言極是……”

  林天南吃他連番辯駁,再也按捺不住,“砰”的一聲拍案而起,怒道:“你曉得甚麼!如兒這十多年來,心中一直拿你做兄長看待,你瞧不出麼?哼,縱然我對這樁婚事不加幹涉,你……你……隻怕你也難得償所願!”他幾句話說得急瞭,臉上血色上湧,胸口不住起伏。

  頓瞭一頓,又看著劉晉元溫言道:“晉元呵,姨丈自小看你長大,難道不知你的心思?隻是這樁婚事本是……本是如兒的主意。你若不信,盡可以自己問她。我瞧你……唉,也不必多說,還是回傢去罷。”擺一擺手,連嘆三聲,轉身走入後堂去瞭。

  他這番話入耳,有如三九天裡一桶冰水兜頭澆落,劉晉元隻覺全身都涼得透瞭。呆立良久,望望李逍遙,又望望趙靈兒,仿佛傻瞭一樣。

  李逍遙心下不忍,道:“劉兄,你……你……”

  劉晉元臉色煞白,一擺手,道:“李兄,不必說瞭,看來小弟今生註定與如妹無緣,隻有祝你們白頭偕老瞭。”沖著後堂深施一禮,揚聲道:“姨丈,你老人傢保重,小甥告辭。”轉身便行。

  李逍遙此刻好比是溺水之人,眼前隻剩這最後一棵救命稻草,怎肯輕易放過?趕忙張臂攔阻,好勸歹勸,將他留住。

  劉晉元長嘆一聲,頹然坐倒。他此刻心如死灰,恨不能一走瞭之,再不回轉。

  可是眼前晃動著林月如輕顰淺笑、宜嗔宜喜的俏臉,兩條腿猶如灌瞭鉛一般,無論如何也邁不出半步。李逍遙同趙靈兒對視一眼,一時都是無由勸慰,甚感無奈。

  三人沉默良久,趙靈兒突然“哈”的一聲,笑瞭起來。李逍遙大是莫名其妙,劉晉元也忍不住怒氣沖沖瞪瞭她一眼。

  趙靈兒嚇得吐吐舌頭,悄聲道:“對不住。逍遙哥,我是突然想起,原來這位林姐姐就是劉公子的表妹,我們居然還……還見過面的。嘻嘻,這可真是巧瞭。”李逍遙苦笑不語。

  趙靈兒又道:“逍遙哥,林姐姐先前曾刺過你一劍,想必恨你入骨。可是誰曉得世事無常,從今而後,她卻要照料你一生一世瞭。”

  李逍遙道:“啊呸!像這樣橫刀奪愛的事,我李逍遙義薄雲天,也能做得出麼?適才在擂臺之上,我那是當真氣得狠瞭,一時失手,才傷瞭那……那林姑娘。你瞧著,待會兒我便向林前輩分說明白,咱們還去咱們的南紹,他林傢還招他林傢的女婿,各走各路,兩不相幹。”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,聲情並舉,滿臉的義形於色。

  劉晉元半信半疑地向他一瞟,嘴唇動瞭動,卻沒做聲。

  趙靈兒拼命忍住笑,道:“難說啊,難說。那林姐姐生得花容月貌,如此俊俏,你怎會無動於衷?劉公子,依我看哪,他這話隻怕有些口不應心,你還是小心為上。”

  李逍遙老羞成怒,大叫一聲,拖過趙靈兒,在她背上輕擊一掌,喝道:“胡說八道!看我的羅剎神掌!”

  趙靈兒“呀”的一聲,晃瞭兩晃,假裝暈倒。

  劉晉元見二人如此胡鬧,心下又是好氣,又是好笑,皺瞭皺眉,也不禁莞爾。

  便在此時,院子裡腳步聲響起,兩名紅衣小婢推門而入,徑直來到三人面前,蹲身福瞭一福。左首那小婢眼望李逍遙,笑嘻嘻說道:“稟姑爺,老爺適才吩咐,請姑爺同表少爺、趙姑娘三位暫到後院客房歇息,待晚飯時再來相請。”她說到" 姑爺" 二字之時,偷偷向同伴擠瞭擠眼,笑容甚是詭異。

  李逍遙大覺尷尬,左右看瞭看,幹咳兩聲,站起身來。二婢當先帶路,將趙靈兒讓到南院,而後一婢引著劉晉元去瞭。李逍遙隨著另一名小婢七轉八轉,行瞭許久,這才來到莊北的客院。隻見一排三棟大屋,屋內廳室軒敞,器物精潔,看來頗為體面。李逍遙心中暗贊:“大戶人傢,果然排場不同。”向那小婢稱謝。

  那小婢自報名字,叫做春桃,今年一十五歲。那春桃年紀雖小,手腳卻麻利異常,不大工夫便安頓好行李,泡瞭一壺香茶。李逍遙正襟危坐,四面打量,忽見她眼珠亂轉,好奇地向自己瞟來瞟去,頓時有些不好意思,咳嗽一聲,問道:“春桃姑娘,請問你傢小姐現在哪裡?能不能請她過來見我一面?”

  春桃笑道:“怎麼?姑爺你這樣急著要見小姐嗎?”

  李逍遙道:“是,我……有事同她商量。”

  春桃道:“現下正是練功的時辰,小姐不用問,一定在後花園瞭。不過她最恨練功時有人在一旁搗亂,姑爺這時候吩咐我去,那不是要我摸……摸老虎的……嘻嘻,我可沒那個膽子。”眼珠一轉,笑道:“不過姑爺你的身份不同,小姐自然不當你是外人。你若親自過去,我猜小姐不但不會發火,多半還……嘻嘻,還……”說到這裡,便即住口,笑嘻嘻地看著李逍遙。

  李逍遙面上一熱,肚裡暗罵這丫頭刁鉆古怪,不是好人。好容易打發她去瞭,兩眼盯著壁上的字畫一陣發呆。十多天接連發生的種種變故,有如雲譎波詭,頭緒紛雜,著實令人眼花繚亂。先是突聞爹娘音訊,卻吉兇未卜,那關鍵之物水靈珠也下落不明,教人心急如焚。及後仙靈島娶親,又添瞭一樁尋丈母娘的苦差。

  如今更是莫名其妙,居然大老遠跑到這蘇州城,做瞭林傢的上門女婿,細細想來,當真有些哭笑不得。

  他嘴上不認,心下卻是雪亮:那林傢如此財勢,在蘇州城足可一手遮天,自己倘若當真得罪瞭林月如,不但今後寸步難行,隻怕眼前這一關已是難過登天。

  心念及此,再也安坐不住,急匆匆出門拉住一名下人,問清後花園的所在,快步前往。

  那林傢堡當真是占地廣大,約摸走出裡許路程,這才遠遠望見一處拱門粉墻,隨風飄來淡淡的花香。李逍遙穿門而入,頓覺心神一爽。隻見園中奇花滿眼,燦若雲霞,四圍都是烏瓦白墻,齊整如劃,一條白石小路直鋪出去,沒入林中。李逍遙順著小路急行片刻,聽到隱隱傳來人語之聲。

  當下加快腳步,直走到小路將盡,面前現出好大的一片杏林。百餘株杏樹老幹橫斜,枝葉茂密,樹頂上零星掛著幾朵將落未落的殘花,林間是一片空地,草色青青,嫩綠可愛。李逍遙探頭探腦,向林內張瞭張,突然身後響起一聲嬌喝:“甚麼人?”

  李逍遙聞聲看去,見樹後倏地閃出兩名小婢。那二婢一身勁裝,手提長劍,俱都生得俊眉俏眼,甚是機靈。那圓臉的小婢一見李逍遙,當即啊喲一聲,笑道:“原來是姑爺。我道是誰?這樣鬼鬼祟祟的。”另一名下巴尖削、頭紮紅繩的小婢笑吟吟走到近前,對著李逍遙福瞭一福,嬌聲叫道:“姑爺好!夏荷、冬梅,見過姑爺。”兩人對視一眼,撲哧一聲笑瞭出來。

  李逍遙面上一陣發燒,心下暗罵:“原來他林傢的娘們全是這副德性,不單性子粗野,沒規沒矩,臉皮還厚得可以。這兩個丫頭老子又不認得,怎的開口便來調侃?呸,呸,呸,活該一個個都尋不到婆傢,將來守一輩子寡。”

  正在尷尬之際,林中傳出一個女子的聲音道:“冬梅!夏荷!你們兩個死丫頭又皮癢瞭罷?再敢亂嚼舌頭,看我不打斷你們的狗腿!”

  二婢沖李逍遙扮瞭個鬼臉,似乎並不如何害怕,笑嘻嘻地退瞭下去。李逍遙認得那聲音正是林月如,當即邁步進瞭樹林。林間空地不大,可是異常平整,宛如一個天然的演武場,擺著石桌石凳、刀劍槍棒等物。林月如穿著一身白緞勁裝,頭包粉帕,足登長靴,手中長劍光暈如水,正是那柄令李逍遙一生難忘的" 越女劍".林月如看瞭看李逍遙,笑道:“怎麼,李大俠,苦頭沒吃夠麼?還想再挨姑娘一劍?”收起長劍,掏出錦帕抹瞭抹汗水,在石凳上坐瞭。

  李逍遙嘆道:“林姑娘,你……這可害苦我瞭。”哭喪著臉前行數幾步,在她對面坐下。

  林月如道:“噫,你這人倒很會栽贓。我怎的害苦瞭你?”看見他襟前的破洞,心中沒來由的一陣狂跳,順手拿起一隻青瓷小瓶,倒瞭些白色的粉末出來,在手掌心緩緩推揉。過得片刻,那粉末給她掌力烘熱,彌漫出一股濃鬱的花香。

  李逍遙隻覺這香味極為熟悉,突然記起被她一劍刺中胸口,昏迷中隱約似曾聞到,原來就是這個東西。

  林月如將那粉末在頸中隨意拍瞭幾拍,輕輕說道:“聽忠叔講,這園裡的杏樹已有幾十歲瞭,比他老人傢的年紀還大些。每年早春時候,杏花開瞭滿樹,遠遠看去,就像一片雪海。我喜歡這裡的杏花,所以命人將花瓣制成瞭香粉,好讓自己每天都聞得到花香。喂,你……你想不想聞聞看……”她說話之時眉眼低垂,雙頰暈紅,更不向李逍遙看上一眼,倒似在自言自語一般。

  李逍遙好奇心起,湊過去掀著鼻子聞瞭幾下,隻覺香味甜膩,中人欲醉,也辨不出究竟是她的體香還是花香。抬頭看見林月如俊俏的臉龐,不由得心中一蕩,趕忙垂下眼皮。和風習習,如暖波輕漾,吹在臉上說不出的適意。兩個人赧顏相向,對坐無語,模樣像極瞭一對初婚愛侶,隻不過形似神非,說到對方此刻的心境,卻又都不盡瞭然瞭。

  靜瞭片刻,李逍遙道:“林姑娘,我先前無意得罪瞭你,那是十分……十分之不對。可是你這樣捉弄我,卻也太沒道理。”

  林月如抬頭註目,含笑道:“呸,我幾時捉弄過你瞭?”

  李逍遙道:“還說沒有?我問你,適才在擂臺之上,你本已占盡上風,怎的又突然失手?我思來想去,定是你記恨於我,所以故意如此,教我出醜。是也不是?”

  林月如臉上笑意未盡,卻已有些僵硬,強笑道:“胡說八道。人傢好端端地,幹麼又故意讓你?”

  李逍遙嘆瞭口氣,不去理她,接著道:“……現下好瞭,你爹他見我比武勝出,硬要招我做上門女婿,你可出瞭氣啦?”

  林月如見這混小子居然不識好歹,對自己有意相讓、促成婚事之舉非但並不領情,反似深以為苦,心下怫然不悅,淡淡地道:“是麼,那我要恭喜你啦。”

  李逍遙道:“虧你還有心思說笑?”想瞭又想,實在沒有更好的法子,隻得老著臉皮深深一揖,道:“林姑娘,這裡沒有旁人,我吃虧吃到底,索性再向你賠個罪,你……你替我跟你爹說幾句好話,教他放過我罷。”

  林月如越聽心裡越不是滋味,“霍”地站起身形,冷笑道:“放過瞭你?哈哈,好可憐!做我林傢的女婿,當真就……就這般委屈你麼?”隻說得幾句,突然間鼻子一酸,淚水在眼眶裡滾來滾去,險些奪眶而出。

  她一生均在林天南的羽翼庇護之下,要風得風,要雨得雨,從來少有人膽敢拂她心意。即便是偶爾在外遊歷,無人可倚,卻也因武藝過人,罕逢敵手,大可以隨心所想,為所欲為。誰知幾天前突遇挫折,吃瞭個啞巴虧,又險些因此失身於莽漢,心中對李逍遙的怨憤,實是深入骨髓。過後回到傢中,一連幾日茶飯不思,反倒對這位得罪過自己的呆瓜小賊顛倒縈懷,念念不忘,心下也自感納悶。

  殊不知此時已是情苗深種,不過她女孩兒傢心性,不願承認罷瞭。及至擂臺比武之際,原本是想報仇雪恨,卻又不知怎的,竟然在緊要關頭故意輸瞭一招,現下回想起來仍覺莫名其妙,甚為不可思議。

  她比武過後,回到閨房之中,心中忽而歡喜,忽而悵惘,想起李逍遙說的:“……你一個姑娘傢,卻整日裡兇巴巴的,自然沒人敢同你相好……”更覺字字珠璣,甚是入情入理。隻想立時將這小惡人捉瞭過來,命他牽著自己的手,再說上幾句動聽些的話兒。誰曉得盼來盼去,竟盼到一句“放過我罷”,怎不令她羞憤交加、大發脾氣?

  李逍遙給她這樣一嚇,頓時慌瞭手腳,也跟著站起。林月如狠狠瞪瞭他一眼,猛地抄起長劍,氣忿忿地轉身便走。

  李逍遙急道:“林姑娘,請……請留步!”林月如心中憤懣,頭也不回地穿林而出,竟自去瞭。

  李逍遙喊瞭幾聲,不見她回轉,頹然坐倒。他情知林月如脾氣古怪,自然沒膽子去追,卻又納悶她為何突然翻臉,呆呆坐瞭半晌,心下直是一籌莫展。突然之間一個可怕的念頭冒將出來:“乖乖不得瞭,莫非這丫頭當真看上瞭老子?”這一驚委實非同小可。李逍遙眉頭緊鎖,回想林天南說過的話,越想越是心驚:“林老頭也說,‘適才擂臺之上,如兒確是有心相讓,這才故意失手’。他是武林盟主,又一大把年紀,自然不會說謊。如此說來,這丫頭並非不敵,而是故意敗給老子,那是確然無疑的瞭。她先前吃過大虧,本該恨我入骨才對,為甚麼反倒以……以這個德報起怨來?那不是看上老子又是甚麼?”轉念又想:“老子武功高強,人品出眾,這雖不假,可這丫頭不呆不傻,不啞不聾,傢中又有萬貫錢財,怎會看上我這鄉下窮小子瞭?不通,不通,這件事萬萬也講不通。”

  他那裡知道:古往今來,天上地下,大凡男女情愛之事,往往鬼神莫測,匪夷所思,又有幾人能說得通瞭?

  思來想去,也不知過瞭多久,忽聽“啪”的一聲輕響,頸間一痛,似乎給甚麼東西打瞭一下。回頭看時,見身後不遠處站著一人,竟是給自己氣跑瞭的林月如。李逍遙愕然起立,見她已換上瞭一襲長裙,風吹發動,裙裾如水,臉上雖仍舊粉黛未施,卻也平添瞭幾分嫵媚之態。

  李逍遙又驚又喜,說道:“林姑娘,你……你……”

  林月如眼含薄怒,來回踱瞭幾步,突然板著臉道:“喂,人傢新換的這件衣裳,你看如何?”

  李逍遙給她問得不知所措,遲疑瞭一下,道:“唔,還……還好。”嘴上雖然“還好”,可是林月如看他臉色,顯是對自己這身精心挑揀的衣裳漠不關心,不由得心中有氣,“哼”瞭一聲,低聲罵道:“呆瓜!”轉身走出幾步,道:“還傻愣著做甚麼?我領你去見個人,你想要毀親,那就自己求她好瞭。”

  李逍遙喜出望外,連聲答應,跳起來疾步趕上。林月如見他滿面歡容,更是不悅,沉著臉沒好氣地道:“咱們要去的那地方,從沒外人到過的。你這人呆頭呆腦,甚麼規矩都不懂,可別胡亂對旁人說起。”

  李逍遙歡喜之餘,儼然襟胸如海,同時耳朵也變得不大好使,似乎全沒聽到她罵自己“呆頭呆腦”。喜滋滋地行瞭片刻,想起先前的疑惑,忍不住低聲問道:“林姑娘,我有一事不明,想請你老實回答。你……你難道當真要嫁我不成?”

  林月如呸瞭一聲,心下一陣害羞,道:“少臭美瞭,誰說我要嫁你?是你入贅我林傢。”

  李逍遙道:“我說的自然不是這個,而是……而是……”連說瞭幾個“而是”,終不敢直言相問,急得連連頓足,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你明明曉得我的意思!”

  林月如嘴角含笑,一字一頓地道:“你在擂臺之上勝瞭人傢,這是何等大事?不出三天,整個武林都會曉得。我若出爾反爾,豈不教人笑話?”

  李逍遙道:“我看你說來說去,還是不肯回答。”

  林月如眉梢輕挑,笑吟吟看著他道:“呆瓜小賊,你聰明絕頂,何不自己來猜猜看?”

  須臾來到一處小院。那院子不大,庭中花木翳如,莓苔綠縟,卻裝點得甚是宜人。正當中一座精舍,四門大敞,掛著竹簾,內中有人撫琴。琴聲泠然,低回舒緩,和著淡淡的青煙徐徐透簾而出,曼響如絲。

  林月如在院門外站定,輕輕喊瞭一句:“媽,我來瞭。”扭頭沖李逍遙一笑,悄聲道:“這是我親媽住的別院。爹另外娶瞭兩位姨娘,我卻死也不肯叫她們‘媽’。嘻嘻,爹給我氣得直吹胡子,卻也沒法。”

  李逍遙聞言一驚:“啊喲,這丫頭領我見她親媽,那是何意?老子倘若見過瞭丈母娘,這門親事更加是板上釘釘、敲釘轉腳,再也推委不得。這……這卻如何是好?”

  喊聲傳入屋內,琴音頓歇。少頃門簾一挑,環佩瑯瑯,一位黃衫麗人款款行出,向外看去。隻見她生得膚光勝雪,容顏絕麗,年齡雖已在四十歲上下,可是滿頭青絲如黛,臉上絕無一絲皺紋,看來便似一位雙十年華的少婦。她一舉一動,莫不端莊得體,從頭到腳,無一處不透出高貴,真如明珠生暈、寶玉瑩光,美得令人目瞪口呆。

  李逍遙乍見這麗人,耳中不由“嗡”的一聲,隻覺全身血液上湧,險些叫出聲來:“這……這……這鬼丫頭說謊!這怎會是她的親媽瞭?分明是……是狐貍精轉世、仙女下凡!甚麼丁香蘭、趙靈兒,便是……便是再加一個林月如,那也及不上她一根手指!他媽的,老子也不要做甚麼上門女婿,也不要去南紹尋甚麼鬼丈母娘,我……我隻要娶她做老婆。呸,就算娶她不成,隻是抱上她一抱、親上她一親,那便死也甘心!”

  林月如跳上石階,拉住那麗人的手臂搖瞭兩搖,望著李逍遙笑道:“媽,他就是李逍遙瞭。這人壞得緊,在擂臺上欺負人傢,你……嘻嘻,你替我罵他出氣。”

  林夫人嗔道:“這丫頭,說的甚麼瘋話?”眼波流轉,向李逍遙看去。

  李逍遙給她輕柔的目光一掃,便如給人強灌瞭一壇陳年老酒下肚,登時燒得面紅耳赤,心下隻想:“她……她看我瞭,她看我瞭!他媽的,老子實在該死,來前為甚麼不擦一擦臉、換一件幹凈衣裳瞭?現下蓬頭垢面,穿瞭十七八天的臭衣衫,十足叫化子一個,那不是污瞭她這雙寶石般的眼睛?該死!該死!”一時間心中顛來倒去,患得患失,全忘瞭上前行禮。

  林夫人似乎見慣瞭男人這副怪樣,嫣然一笑,輕啟櫻唇,說道:“這位便是李少俠瞭?月如這孩子一向調皮,沒半點規矩,你別見怪。快請進來用茶。”這幾句話聲音不響,可是嬌柔無倫,聽在耳裡,令人覺得說不出的受用。

  李逍遙頃刻間又丟瞭二魂六魄,待到緩過神後,這才整一整衣衫,上前見禮。

  林月如哼瞭一聲,撇撇嘴道:“裝模做樣。”三人進屋,林夫人吩咐使女上茶。

  李逍遙趁亂向她偷瞄瞭不知幾千百眼,但覺不論上看下看、左看右看,這位丈母娘都稱得上容光絕世,嬌媚入骨,教人恨不能含一口水,囫圇吞下肚去。直到大傢分別落座,這才不得不收回目光,向四面打量。

  客廳一角放瞭張琴桌,上擺瑤琴、香爐,爐中青煙裊裊,香氣噴鼻,不知焚的甚麼香料。當中墻壁之上懸著一幅水墨人物,畫的是嫦娥奔月,上題" 嫦娥應悔偷靈藥,碧海晴天夜夜心" 的名句。李逍遙見那畫中嫦娥膚光燦發,措畫遠山,極是嬌婉動人,眉目間又隱含幽怨,似乎帶瞭三分林夫人的風致,不禁暗嘆:“都說嫦娥是古往今來第一美人,可是依我之見,隻怕較老子這位丈母娘就差得遠瞭。”西首墻上掛瞭一幅小楷的鬥方,錄著一首絕句:“耿耿疏星幾點明,銀河時有片雲行。憑欄坐聽譙樓鼓,數到連敲第五聲。”東面亦是一幅鬥方:“颯颯西風吹破欞,蕭蕭秋草滿空庭。月光穿漏飛簷角,照見莓苔半壁青。”字體娟秀清麗,可是墨痕慘淡,意境陰森,竟然全無人氣。

  李逍遙一見之下,一陣寒意從背脊上直透下來,臉上登時色變。

  林夫人看他神情,知他心中所想,輕嘆一聲,說道:“李少俠,這幾句詩是我閑來無事,胡亂塗寫的,教你見笑瞭。”

  李逍遙道:“小侄鬥大的字識不得一籮,伯母你這樣說,分明是在罵我瞭。隻是我瞧這幾句詩,似乎……似乎有些……”

  林夫人接口道:“這詩的意境太也蕭索,是不是?”

  李逍遙連連點頭。林夫人眼望窗外,出瞭好一會兒神,突然嘆瞭口氣,幽幽地道:“說起來早在十五年前,我……我就已是死瞭。這詩是死人所作,唉,哪還會有半點生氣瞭?”

  李逍遙聽她莫名其妙說出這樣的話來,不好接口,兩眼直望向林月如,神色大為尷尬。

  林月如倒似見慣不怪,臉上並無絲毫異色,走過去倚著林夫人坐瞭,將頭靠在她肩上,嗔道:“媽,你又來瞭。好端端的,說甚麼死呀活的?人傢教你罵他,可沒教你同他品詩論賦。此人不學無術,一望便知,你這不是對牛彈琴麼?”

  李逍遙臉上大有慍色,當著林夫人的面,不敢反唇相譏,隻得訕訕的一笑。林夫人皺瞭皺眉,道:“如兒,不許胡鬧。”

  林月如沖李逍遙吐吐舌頭,扮瞭個鬼臉,滿臉都是得意之色。

  林夫人道:“聽說李少俠是杭州人氏?這次到蘇州來,是專為比武招親麼?”

  李逍遙搖搖頭,道:“小侄也是偶然間路過此地,隻因先前同林姑娘有些誤會,想要上臺分說明白,不想卻弄成這樣。”

  林夫人道:“嗯,適才也聽拙夫說起,李少俠同如兒早幾日便見過面瞭。如兒這丫頭最是爭強好勝,這件事多半是她不對,你別見怪。”

  李逍遙連道不敢,看瞭林月如一眼,心說:“你爹爹媽媽知書明理,甚麼事情都懂,真不知怎會生出你這樣的怪物。”

  林月如見他眼神古怪,曉得他肚子裡定無好話,氣得叫道:“媽,你……你瞧他現下這副怪樣,哼,多半又在暗中得意瞭。呸,呸,呸,真是氣死人瞭!”

  林夫人掩嘴一笑,黛眉輕蹙,看著李逍遙緩緩搖首,似乎對這個刁蠻女兒也無可奈何。她臉上原本愁雲淡淡,頗有憂色,可是這一笑之間,登時雲開月霽,說不出的清雅嫵媚,道不盡的風致嫣然。李逍遙霎時間意酣魂醉,如步雲端,隻盼這一刻能久久留住,就這樣同她相對,坐上一生一世,那便心滿意足,再無他求瞭。

  隻可惜人生不如意者十常八九,從來愈是消魂時刻,時辰都愈是過得如飛一般。僅僅再坐瞭片刻,林夫人便起身說道:“李少俠,這幾日我身體欠佳,不堪久坐,教如兒陪你說會兒話罷。我這就失陪瞭。”

  李逍遙一陣失望,道:“是。小侄告退。”短短五個字說完,隻覺喉嚨幹澀,自己話語中的沮喪、難舍之意,隻怕連聾子也聽得出的。

  林夫人盈盈一笑,擺瞭擺手,款款向後堂走去。

  林月如叫道:“媽,你等等我。”對李逍遙道:“你在這裡坐一坐,我片刻即回。”不等他答言,也自起身追入。

  李逍遙目不轉瞬,望著林夫人的背影,隻盼她能再回轉身來,哪怕隻是向自己望上一眼也好。可是林夫人曼妙的身形漸行漸遠,終於沒有回頭。

  李逍遙悵然若失,在廳中枯坐良久,隻聽腳步聲響,林月如滿面春風走瞭出來。李逍遙想起她刁蠻的樣子,心頭登時起瞭一陣煩惡,起身說道:“林姑娘,你娘見也見過瞭,先前的話我再說一遍,那日城外之事,全是我的不好……”一句話尚未說完,門外有人輕聲喚道:“小姐,小姐,姑爺在這裡麼?”

  林月如眉眼含笑,低聲道:“你曉得自己不好就行,這事以後慢慢再說……”一面說話,一面掀簾而出。

  李逍遙心道:“這丫頭是鐵瞭心要同我裝一輩子傻啦。”

  無奈之下,跟隨而出。見院裡站著一人,正是先前見過的小丫鬟春桃。

  林月如叱道:“啐,甚麼姑爺?難聽死瞭!不許你亂說!”

  春桃不解“姑爺”二字有何難聽之處,看瞭看李逍遙,笑嘻嘻地道:“是,是李少俠。”頓瞭一頓,又道:“老爺吩咐,請姑……請李少俠這就去飯廳相見。”

  林月如板著臉道:“曉得瞭。”打發她去瞭,二人隨後離開。

  林月如道:“聽見啦?唉,我爹媽眼光不濟,辨不出好人壞人,你這樣欺負人傢,反倒請你吃飯,真是沒天理瞭。”

  李逍遙也懶得理她,一路上隻是胡思亂想:“我那丈母娘怎不同去?她不用吃飯麼?倘是她進瞭飯廳,隻須眼光這麼輕輕一轉,他媽的,大夥兒飯也不用吃啦,吞口水也盡吞得飽瞭。”又想:“唉,如此說來,我那丈人林天南這些年也不容易,隻怕連飽飯都難得吃上一頓。不過倘是換瞭老子,能娶到這般如花似玉的老婆,嘿嘿,便是給餓成瞭人幹,那也心甘情願、心滿意足。”

  將到前院,林月如見到人來人往,突然心下害羞起來,喚過一名傢丁替李逍遙引路,自己卻轉回南院,陪趙靈兒用飯去瞭。

  李逍遙進得飯廳,見已擺下瞭三桌酒席,林天南居中而坐,餘人高高矮矮,既有須發皆白的老者,又有神情悍勇的少年,總計約莫二三十人。隻是看來看去,劉晉元卻不在其中,想來他本該一同赴宴,卻因心中不樂,並未到場。

  林天南滿面春風,替李逍遙引見來客。在座都是些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物,李逍遙一時之間也記不住那許多名字。席間眾人談笑甚歡,紛紛向林天南敬酒,恭喜他得瞭位乘龍快婿。李逍遙心神不屬,匆匆吃飽瞭飯,隻推頭痛,不待散席便回房去瞭。

  看看已近掌燈時分,李逍遙以頭枕臂,平臥在床,思量前事,越想心中越是煩亂。當下取出李三思所遺的手卷,隨手翻看。他閑來無事時,曾讀過這手卷前面數頁,知道記的是一門“飛龍探雲手”的功夫,這時隨意後翻,見某一頁上赫然寫道:“賊是小人,智過君子;偷竊小術,可以喻大。是故小人勝君子,小術證大道……”這幾句話看似顛倒是非,強詞奪理,可是李逍遙反復吟味,卻深以為然。

  再看下去,見書中所記甚雜,除瞭那“飛龍探雲手”,另外還錄有諸般扒竊、偷盜手法,以及江湖上種種險惡門徑、詭詐伎倆。大至瞞天過海、偷梁換柱之術,小到悶香迷藥、絆索機關,林林總總,不一而足。李逍遙讀瞭數頁,覺得頗有些意思,不知不覺忘瞭時辰。待到一部手卷看完,天已大黑。心道:“老子這就出去碰碰運氣,看能否尋到水靈珠的線索。”熄滅燈燭,背負長劍鉆出房來。

  當晚無月,天際白光黯黯,小星隱現。李逍遙四下看瞭看,並無一人,心想:“先去我丈母娘那裡瞧瞧去。”展開輕功,沿著莊內小徑一路潛行,向南而去。

  他自睹林夫人嬌容,心中一直念念不忘,隻盼能再見一面,雖明知那水靈珠難同林夫人扯上關系,可是兀自自寬道:“林天南內功精深,我若貿然前去窺探,隻怕難逃他耳目。林月如這丫頭十五年前才隻四、五歲,又是個沒心沒肺的角色,諒也不會曉得水靈珠的下落。我那美貌丈母娘瞧著有些古怪,先去探她底細,那是理所當然、順理成章的事,可不算見色起意。”

  林夫人別院位於大宅西南,所處甚是荒僻。李逍遙惟恐撞見巡夜的莊丁,專揀樹叢、假山等處鉆行。行至半途,忽見前方小路上兩條人影一晃,跟著翳然而沒。李逍遙心念一動,閃入路邊樹叢。

  過瞭片刻,腳步聲近切,隻聽趙靈兒的聲音說道:“……這有甚麼希奇?師父教過的,我自然都記得,倘若師父沒教,那便不會瞭。”又聽劉晉元的聲音道:“如此說來,趙姑娘果然文武雙全,真教小生愧煞。”

  李逍遙心道:“靈兒這丫頭近來很是勤快,天都這般晚瞭,還在這兒同書呆子切磋甚麼文武之道,教人好生佩服。”

  趙靈兒道:“話也不是這麼說。劉公子你讀的是聖賢之書,學的是濟世經綸之術。我的醫術再精,一生又醫得幾人?怎比得上你胸懷天下,治國安邦……”說著話,慢慢走過李逍遙藏身的樹叢,一路向北行去。

  來到小徑拐彎之處,忽聽“啊喲”一聲,一個女子的聲音道:“該死,該死!是表少爺……跟表少奶奶。我們天黑沒留神,撞上瞭兩位,可實在對不住瞭。”語聲清脆急促,有如爆豆。

  李逍遙在樹叢間偷偷探看,見兩名小婢手提燈籠、食盒,對著二人連連行禮賠罪。趙靈兒聽她喚自己做“表少奶奶”,“啊”的一聲,頓時臉紅過耳,雙手連擺,道:“你說甚麼?我……我可不是……”

  二婢笑嘻嘻看著趙靈兒,並不做聲。待二人去瞭,這才繼續南行。走到李逍遙身畔,一人低聲說道:“玉翠姐,我從前常聽人說起,表少爺喜歡咱們大小姐,向老爺千求萬求,想要娶大小姐為妻,可是老爺一直不肯。現下看來,表少爺早就有瞭少奶奶,原來他們都是胡說八道。我瞧這位少奶奶生得挺美,可不比咱們小姐差哪。”

  那名叫玉翠的小婢道:“你聽誰說表少爺娶瞭少奶奶?這位姑娘是不是表少奶奶,可還說不準罷?”

  先前說話的小婢道:“瞧這樣子,還不是早晚的事瞭?”

  玉翠笑罵道:“死丫頭,你倒懂得!甚麼時候你也……”

  兩人咭咭格格笑瞭幾聲,漸行漸遠,後面的話便聽不清瞭。

  李逍遙隻聽得一句,便不由得心中怦然而動,暗想:“靈兒昨晚同那書呆子共度瞭一宿,今日兩個人卻又混在一處,這不是眼看就要日久生情瞭?那刁蠻丫頭老子是死也不娶的,就怕將來雞飛蛋打,連靈兒也教旁人拐瞭去,那可大大的不妙。”當下顧不得再理林夫人之事,躍出樹叢,潛地裡跟在二人身後,打算看個究竟。

  劉晉元同趙靈兒靜靜走瞭片刻,心中回想那小婢的話,誰都沒好意思開口。

  岑寂良久,趙靈兒忽然停住腳步,紅著臉道:“劉公子,你……你方才卻怎不開口?”劉晉元聽她語氣隱含責備,早明其意,隻覺面上一陣發燒,卻不知應該如何作答。他不慣裝傻,隻有默不做聲。

  趙靈兒等瞭一會,不聽他說話,又道:“方才那小妹妹誤會我是甚麼表少奶奶,你怎不向她分說?人傢……啐,人傢幾時做過甚麼表少奶奶瞭?”說完這話,自己也忍不住好笑。

  劉晉元道:“是,是。我……我一時忘記瞭。”

  趙靈兒嗔道:“瞧不出,你的記性倒差。”

  劉晉元偷眼看去,見她嘴角含笑,笑容裡意味悠長,知她並非真怒,當即壯著膽子握住她手掌。趙靈兒輕輕一掙,發覺他握得甚緊,也就不再強拗,狠狠掐瞭他一把,以為薄懲。劉晉元幾天下來,給她迷得神魂顛倒,這時自然痛在手上,喜在心裡,咧瞭咧嘴,暗道:“隻要能同你一起說話、散步,莫說隻是掐上一掐,便是立時殺我的頭,我劉晉元也心甘情願。”側頭看到她笑靨如花,風情萬種的樣子,剎那間全身一陣熱血上湧,忍不住伸嘴在她臉上輕輕一吻,道:“趙姑娘,咱們……你……你願不願做……做……”他鼓足勇氣,想說"願不願做我劉晉元的妻子" ,可是話到嘴邊,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瞭。

  趙靈兒自然心如明鏡,紅著臉不敢接口。

  劉晉元期期艾艾地道:“適才她兩個的話,你都聽見瞭。你……你願不願做……做她們的表少奶奶?”趙靈兒雙睫低垂,高聳的胸脯不住起伏,仍是不答。

  劉晉元又道:“趙姑娘,我一顆心原本都系在表妹身上,這事你也已盡曉。可是姨丈他老人傢一意孤行,硬要將表妹許配給李兄,隻怕我再無半點機會。現下你……你若肯點頭應允,我願意娶你做劉傢的媳婦。”

  李逍遙隻聽得心頭怦怦而跳,不禁又驚又怒:“這書呆子實在可惡,居然老起瞭臉皮同我換親!老子腦殼又沒壞掉,一個嬌滴滴的美靈兒,幹麼要換你那又醜又兇的表妹瞭?假如老子拿瞭一顆臭鴨蛋,他媽的來換你的白饅頭,你倒說說肯是不肯?”想到劉晉元性情溫厚,傢境亦足,自己這窮光蛋果然難與匹敵。在趙靈兒看來,究竟哪個是白饅頭,哪個是臭鴨蛋,隻怕是禿子頭上的跳蚤,用不著多說。

  趙靈兒慢慢松脫劉晉元的手,一言不發地向前行去。身後兩個男子,一個在明,一個在暗,一個步疾,一個步緩,心境卻是一般的惴惴不安。

  行不多久,趙靈兒轉身站定。劉晉元快步趕上,趙靈兒復又拉住他手,柔聲說道:“劉公子,先前有一件事……是我不好,對你撒瞭謊。現下我講出實情,你會不會怪我?”

  劉晉元滿腹狐疑,先是點點頭,復又搖瞭搖頭。

  趙靈兒道:“劉公子,逍遙哥其實是……是我的丈夫,先前對你說是我的表哥,那是句玩笑話,你……你現下知道瞭,可別生氣。”

  劉晉元大吃一驚,道:“甚麼?你……你說李兄……”

  趙靈兒心下甚感歉疚,輕輕點瞭點頭。

  劉晉元向她瞪視半晌,見她果然不似說謊的樣子,可是兀自不敢相信。趙靈兒拉著劉晉元的手,一面走,一面將前事細細說瞭。李逍遙雖在暗中,卻也聽得不禁臉紅。

  趙靈兒又道:“劉公子,我們苗傢女子於男女之事,看得不似你漢人那般要緊,交歡燕好,隻是尋常之事。我所以肯同你……同你……那也是因為心裡喜歡,可是說到婚嫁,我既已嫁瞭逍遙哥,便勢不能再做你的妻子。你……你別怪我。”

  劉晉元隻覺心亂如麻。沉默良久,才道:“唉,不管是月如表妹,還是你趙姑娘,總之是我劉晉元緣淺分薄,怨不得旁人。姑娘待我甚厚,我過瞭這些天神仙般的日子,心裡隻有感激不盡,又怎敢復有他念?”

  趙靈兒給他說得心頭一熱,停下腳步,凝目向他望去。二人視線相交,劉晉元再也把持不定,一把攬住她纖腰,低頭向那微張的櫻唇吻去。趙靈兒嚶嚀一聲,隻覺雙頰似火,燒得自己天旋地轉,轉念之間,嘴唇已給他緊緊封住。

  李逍遙聽見兩人對話,心中一時寬慰,一時羞慚,一時嫉妒,那滋味古怪已極,卻又當真不足為外人道瞭。

  兩個人擁吻良久,劉晉元放開趙靈兒,在她耳畔輕輕說瞭句甚麼。

  趙靈兒羞道:“你要死瞭,這裡人來人往,怎能……怎能……”

  李逍遙知是劉晉元淫念難忍,在向趙靈兒求歡,忍不住醋意大發,暗暗罵道:“他媽的,這王八蛋日裡娶不到林月如,還在一通尋死覓活,誰知才過瞭短短半日,便全忘瞭他那親親好表妹瞭。呸,呸,呸,狼心狗肺,甚麼東西!”

  隻聽劉晉元道:“這裡不行,那麼我們回房裡去。”

  趙靈兒道:“這裡是你表妹傢,倘若教人知道……”

  劉晉元道:“你我不說,旁人怎會曉得?”

  趙靈兒略一猶豫,紅著臉道:“真拿你沒法子。不過現下你可要老老實實陪人傢散步,這件事情……咱們回去再說。”

  劉晉元大喜,拉住她歡聲道:“是,是,小生遵命!”伸手向北一指,道:“那裡過去不遠,便是姨丈傢的馬廄,養瞭幾十匹好馬。如妹自小便愛騎馬,我兩個時常過去玩耍,咱們這就過去瞧瞧。”

  趙靈兒沒騎過馬,原本十分好奇,可是聽他提起林月如,登時愀然不樂,淡淡地道:“你們表兄妹青梅竹馬,自幼相伴,這次回來,原是該故地重遊的。隻可惜陪你的是我這醜丫頭,不是你那好如妹。”

  劉晉元微微一怔,嘆道:“如妹眼看就要大喜,唉,多半也無暇記起我這表哥瞭。”言下之意,頗為悵惘。

  趙靈兒哼瞭一聲,不再說話,兩個人手牽著手,慢慢折而向北。走瞭沒多久,鼻中突然聞到一股淡淡的異味。劉晉元指著前面一所小院道:“就是這裡瞭。”

  進得院來,見迎面一溜三間矮房,東西各有兩排馬廄,打掃得甚是潔凈。劉晉元見馬廄裡空空如也,奇道:“咦,怎的一匹馬也無?”

  走到矮房門前,一面打門,一面叫瞭幾聲,卻是無人應答。試著推瞭推,那門應手而開。

  劉晉元道:“屋裡沒人,進去歇歇。”邁步進房。

  趙靈兒心道:“才走瞭這一小段路,哪裡就會累瞭?不知他又在想甚麼瞭。”臉上一紅,道:“這裡有甚麼好坐?你再不出來,我……我可要一個人回去啦。”叫瞭幾聲,劉晉元不答。趙靈兒無奈,隻得跟著進去。

  屋子裡黑洞洞的,有些怕人。劉晉元慢慢摸到桌上的火折,點燃蠟燭,坐在炕沿之上,自言自語道:“奇怪,往常這裡總有人的。”

  趙靈兒生恐給人撞見,扯扯劉晉元的衣袖,道:“好瞭,坐也坐瞭,這就回去罷。”

  劉晉元不答,手腕一翻,順勢握住她手。二人目光相交,趙靈兒見他眼中淫光凜凜,飽含情欲,不由得一陣害羞,顫聲道:“不……不成的……”

  劉晉元抓得更緊,突然之間雙臂用力,將她扯入懷中。

  趙靈兒奮力掙紮,急道:“呀,不可以,不可以!你……你快放手,這裡會給人看到。”

  劉晉元哪肯放手?張口向她櫻唇吻去。趙靈兒嘴裡嗚嗚有聲,撐拒瞭幾下,終於身子一軟,滾倒在炕上。

  李逍遙聽見屋內動靜,心中怦怦亂跳,摸到窗外,捅破窗紙向內窺看。隻見房中燭光幽暗,二人並頭而臥,擁吻正酣。劉晉元右臂平伸,曲肱相抱,趙靈兒雙手環住他頸子,仰面承歡,嘖嘖之聲不絕於耳。

  李逍遙看得欲念勃發,突然之間甚感好笑:“老子自從娶瞭靈兒,這門‘破窗鉆洞’的功夫眼見大有長進。如今放眼天下,隻怕已是無人能敵。”

  這般吻瞭半晌,忽聽“啪”的一聲,趙靈兒打開劉晉元的手,一骨碌坐起身來。

  劉晉元故作不解道:“怎麼?”趙靈兒雙頰暈紅,似笑非笑地看著劉晉元,道:“你……你解人傢裙子做甚麼?”

  劉晉元道:“靈……靈兒姑娘,我……我想……”

  李逍遙聽得有氣,心下暗罵:“你想個鬼!你奶奶的,這書呆子倒老實不客氣,' 靈兒' 、' 靈兒' ,叫得好不順口!當老子是甚麼瞭?”

  趙靈兒道:“說好回去和你……和你……怎的這會兒又要撒賴?”

  劉晉元滿臉通紅,想來已是欲火中燒。支吾半晌,說不出個所以然來,隻是拉著趙靈兒的手,賴著不肯起身。

  僵持片刻,趙靈兒道:“總之人傢不可以和你在這裡……說過瞭不行,就是不行。”慢慢俯下身子,湊近劉晉元耳旁,柔聲說道:“好老公,你不肯聽話,人傢今後可再不替你射精啦。”

  劉晉元渾身一震,給她這聲“老公”叫得熱血沸騰,好一陣子才平定下來,道:“冤枉啊!小生……小生自不敢有違姑娘之言,不過這裡……”伸手指瞭指腿間,苦著臉道:“……這裡實在難以把持,隻恐走到外面被人看去,有損……這個,這個,有損姑娘的清譽。”

  李逍遙順著他手勢看去,見他下腹之處果然鼓鼓囊囊,隆起好大一個鼓包,雖然外袍寬大,卻也盡可一望而見。

  趙靈兒吃吃而笑,伸手在他襠處緩緩撫弄,道:“你啊,不曉得心裡都在想些甚麼。昨晚才射過許多東西出來,現下人傢隻是給你抱瞭一抱、親瞭一親,你便又生壞心,硬得這樣厲害。你……哼,你一天到晚,就總想著和人傢……和人傢那樣子,是不是?”

  劉晉元死死抓住她手腕,隻覺她掌心溫熱,五指在自己陰莖上一陣輕撫,便似受瞭全天下最厲害的酷刑一般,渾身血液瞬間湧到下體,欲潮澎湃,陰莖幾欲炸開,忍不住便要呻吟出聲。趙靈兒櫻唇微張,吹氣如蘭,貼著他臉龐向下滑動,慢慢封住他的嘴,輕噓一聲,道:“別做聲……”

  李逍遙伏在窗外,兩眼緊盯著趙靈兒,幾乎一瞬也不瞬。但見她指掌交替,如撫瑤琴,當真靈巧至極,劉晉元的陰莖給她撫弄得越挺越高,有如錐處囊中,直欲脫穎而出。

  李逍遙感同身受,下面不知何時也已堅硬如鐵。窗裡窗外,兩個男人,兩條陰莖,境況雖然大有不同,腹內卻是一般心思。

  過得良久,趙靈兒氣喘籲籲地掙開劉晉元嘴唇,微嗔道:“怎麼樣,這樣總好些瞭罷?”劉晉元不答。驀地裡隻聽趙靈兒驚呼一聲,連聲道:“別……別……啊,你別……”伸手捉住他手腕,阻止他向下摸去。

  二人頭頸相貼,劉晉元聞見她醉人的口脂香氣,頭腦中更是暈得厲害,喘著粗氣道:“趙姑娘,我……我……我忍不得瞭……”翻身坐起,將頭抵住趙靈兒身子,便去扯她裙帶。

  趙靈兒又羞又怕,奮力拉住衣衫,叫道:“啊,你快放手……不可以在這裡,絕對不可以……”

  李逍遙見趙靈兒嬌軀無力,雙頰泛紅,知她多半也已情動,耳聽得房內悉悉索索,二人摟抱、撐拒之聲大作,心下不禁又酸又怒:“靈兒這死丫頭也是沒用至極。你拿嘴教他‘不可以’,這王八蛋又非太監,怎會如此聽話?他奶奶的,你若當真‘不可以’,怎不點瞭他穴道?怎不重重賞他一記耳光?瞧瞧管不管用?”

  房內不聞耳光響亮,卻傳出趙靈兒吃吃的笑聲。劉晉元滿臉通紅,袍襟大敞,長褲褪至膝下,露著光光的下身。

  趙靈兒倚在他肩頭,一面把玩他硬挺的陰莖,一面膩聲說道:“好老公,你這裡生得太……太大瞭些,就像我們吃的蘿卜一樣,人傢每次見瞭,心裡都有些怕呢。”

  李逍遙給她氣得險些大叫:“老子不在身邊,‘老公’叫得好甜!呸,呸,呸!真不知羞。你想要吃蘿卜麼?老子這裡倒也帶有一根,不知你肯不肯賞臉?”

  劉晉元欲火如焚,啞聲道:“我們快些行事,不會給人撞見,你別怕。”伸手過去,又要解她裙帶。

  趙靈兒手臂一揮,輕輕格開,羞道:“你做甚麼?”

  劉晉元一愣,道:“靈兒姑娘,我們……我們……”

  趙靈兒哼瞭一聲,道:“你這個人看起來老實,其實壞得很,一天到晚總想在人傢身體裡面射精,人傢可不能隨便答應。”

  劉晉元急道:“從前是我太過性急,這一次……這一次決計不會。”

  趙靈兒道:“你昨晚也曾賭咒發誓,說甚麼‘決計不會射在裡面’,後來卻又怎樣?人傢雖然叫瞭你一聲‘老公’,卻是逍遙哥的妻子,並非你的老婆,怎能任你隨意在身體裡面射精,懷上你的……你的……”說到這裡,臉上微微一紅,住口不說。

  劉晉元道:“那依姑娘的意思,又該當如何?”

  趙靈兒道:“你自己快些射出來,成不成?”嘆瞭口氣,低聲道:“劉公子,你對我一片誠心,我怎會不知?可是這會兒人傢心裡怕得很,咱們兩個在這裡……若是給人撞見,人傢……人傢可要羞死瞭。”

  劉晉元奇道:“你不幫我,我……我自己如何射得出?”

  趙靈兒啐道:“人傢怎會曉得?你們……你們男人隻要射精出來,用手用腳,那還……還不是一樣瞭?”

  劉晉元見她推三阻四,隻是不允,心下不由失望,沉著臉不語。

  趙靈兒見他生氣,撲哧一笑,道:“好啦,真是小孩子脾氣……人傢答應你,隻要不插進去,最多還像以前那樣,用……用嘴替你弄出來……”眼見劉晉元陰莖脹硬,有如鐵棒,突然間想起一事,心下甚覺好笑,道:“玉人何處教吹簫……劉公子,你去問問杜牧老先生,這玉人究竟說的是你啊,還是我呢?”不等他回答,俯下身去,伸手握住他陰莖。

  劉晉元望著她嬌艷的臉龐,心中一蕩,不由得呆瞭。

  趙靈兒將他陰莖扳到唇畔,輕輕一吻,喃喃地道:“劉公子,你的陽具……好大,人傢不曉得吃不吃得下?”劉晉元要害給她拿住,全身一震,啊的一聲叫瞭出來。

  李逍遙聽她如此說,心下大是不以為然:“這丫頭何時也學會瞭裝腔作勢?昨晚上明明已吃過十七八回,又說甚麼‘不曉得吃不吃得下’瞭?”

  此刻劉晉元的陰莖如擎天一柱,高高挺立,李逍遙在窗外亦看得分明:但見它通體黝黑,粗如兒臂,形態猙獰兇惡,與主人俊朗的相貌甚不相配。龜頭雖給包皮裹住瞭大半,難以得窺全豹,可是僅憑所露的半截,也可看出大得異乎尋常。兩顆鴿蛋般的卵蛋累累垂垂懸在棒底,緊密堅實,褶皺縱橫,想來其中貯滿瞭精液。

  趙靈兒心如鹿跳,慢慢分開唇瓣,將陰莖前端含住。劉晉元忍不住打瞭個冷戰。趙靈兒捉住他卵袋,將內中的卵蛋滑來滾去,玩弄不休,嘴裡含含糊糊地道:“這個東西最為可惡,表面上看著沒甚麼,其實滿肚子壞水,動不動就想在人傢身體裡射精。人傢每次才替它射完,它便又趕著生出更多壞水,總不肯停下一刻。唔,它既然這樣頑皮,人傢可就沒法子啦,隻好同它比上一比,看誰更厲害些?”

  一陣喃喃細語過後,趙靈兒媚眼如絲,望著劉晉元,吐出陰莖,伸指滑動包皮,露出油亮的龜頭。劉晉元給她言語挑逗得全身血脈賁張,又不敢大叫出聲,隻憋得面紅耳赤。趙靈兒嘴角含笑,扳過陰莖,在臉上挨挨擦擦,卻不肯含入。

  劉晉元忍無可忍,陰莖上挺,哀求道:“靈兒姑娘,你……快啊……”

  趙靈兒聳聳鼻子,將櫻唇嘟起,輕輕貼在龜頭之上。劉晉元連連吸氣,下身愈加上挺,顯是難過已極。趙靈兒這才撲哧一笑,伸出粉舌在他龜頭上靈巧地劃瞭個圈子,手指緩緩捋動,嬌軀下俯,那半截陰莖便即沒入口中。

  李逍遙看得心跳不已,眼見劉晉元片刻之下,便已美得呻吟出聲,暗想此刻若換做自己給趙靈兒這般銜住,她那小嘴裡溫潤濕滑,綿軟無匹,陰莖進退逢迎,曲盡其妙,自是無限暢美。隻可惜自己身在墻外,這等艷福卻無論如何也難以消受瞭。

  趙靈兒吞吐良久,力盡氣竭,波的一聲吐出龜頭,喘息道:“不……不成啦,你這人賴皮得緊,怎麼人傢弄來弄去,總也射不出啊。”

  劉晉元見此時已是漸入佳境,若再提甚麼要求,趙靈兒想必不至峻拒,當下大著膽子道:“靈兒姑娘,你的……你的那裡,能不能也……也給小生看看?說不定小生一見之下,便射得出瞭,也未可知。”

  趙靈兒哼的一聲,紅著臉道:“想也別想。”

  劉晉元碰瞭個釘子,自覺老大沒趣,轉過臉去,訕訕地望向一旁。

  靜瞭片刻,隻聽趙靈兒啪的一聲,在他胸前輕拍一掌,道:“劉公子,我瞧你是成心搗亂。你千方百計要人傢答應和你……和你……啐,這不是乘人之危、占人傢便宜麼?想不到你是這種人。”

  劉晉元嚇瞭一跳,坐起身來,望著她結結巴巴地道:“趙姑娘,這……這話卻又從何說起?小生萬無此意,你……你不肯答應,那也不用大動肝火。小生給你賠罪……再不然我不看你啦,隻給你看我,總不算占你便宜罷?”

  趙靈兒嗔目道:“你那根東西奇形怪狀,又蠢又粗,人傢好稀罕看麼?”說罷“撲哧”一笑,嬌羞無限。

  劉晉元見她撅起瞭小嘴,輕嗔薄怒,雖和平日裡溫婉態度大不相同,卻又另有一番系人心處。知她同自己調笑,並非真怒,心中一喜,厚著臉皮攬住她纖腰,慢慢向裙下摸去。趙靈兒這一次半推半就,並不十分抗拒,待他將摸到緊要之處,突然伸手捉住他五指,羞道:“等一等。你……你總想欺負人傢,人傢纏你不過,沒有法子,隻好由你。不過……不過你要先答應,隻準和人傢……絕不能射進裡面……”

  劉晉元聽她言下之意,居然竟是允瞭,登時大喜過望,應聲道:“是,是。小生遵命!小生遵命!”在她臉上親瞭一吻,扶著她身子緩緩放倒。

  趙靈兒雙頰暈紅,又叮囑道:“你……就算是快要射精的時候,那也須盡力忍住,抽瞭出來,別像上回那般不管不顧。人傢……人傢怕得很,可不要懷孕。”劉晉元喏喏連聲,欣然領命。

  李逍遙看到這裡,隻覺喉嚨裡又幹又癢,似乎給人硬塞瞭一把黃土進去,直塞得胸膛裡溝平谷滿,再無半點空隙。一時間心亂如麻,腦子裡轉來轉去,就隻有一個念頭:“怎麼辦?怎麼辦?他兩個奸夫淫婦,好不要臉,要在這裡行好事瞭!”一陣衣衫聲響,劉晉元猴急狼忙,脫瞭個精光,跟著解除趙靈兒的腰帶,將她裙、褲褪下,露出雪白豐腴的下體。

  正待替她除去上衣,趙靈兒突然握住他手,顫聲道:“我……我不用再……再脫,你先熄瞭蠟燭。”

  劉晉元道:“是,是。”隻覺她嬌軀火燙,氣息急促,手掌微微發抖,顯然已是情動。

  當下熄滅瞭蠟燭,仍是拉開她衣襟,掀起內衣,挺拔的雙峰登時彈將出來。星光熹微之下,兩顆乳房輕搖微顫,白得耀目。

  劉晉元心頭劇跳,雙手摸上趙靈兒的膝頭,微一用力,隻覺她夾得甚牢,這一下竟未能將之分開。當下再加幾分力道,終於分開她修長的雙腿,露出銀盆似的下身。趙靈兒一陣心慌意亂,緊咬下唇,兩隻手在胸前絞來絞去,不曉得該放在何處才好。看著劉晉元全身赤裸,跪在自己大分的股間,隱秘之處突然有一道熱流急沖下來,不由“啊”的叫瞭一聲,心中大羞。

  劉晉元屏住呼吸,撥開她兩瓣肥美的陰唇,露出內中粉紅的花瓣,隻覺綿軟膩滑,消魂已極。再順著股溝向下摸去,滿手如蜜,盡是她下身濕滑的體液,忍不住欲發如潮,俯在趙靈兒耳旁低低數語,順勢壓在她身上。

  李逍遙心潮起伏,再也無法調勻內息,吞下一口口水,強自定瞭定神。窗內的物事雖然朦朧恍惚,看不真切,可是腦海裡一幅畫面卻出奇的清晰:兩人下身光裸,緊緊相抱,趙靈兒藩籬盡撤,玉腿大分,劉晉元的兇器直據要津,粗長的陰莖正一寸一寸,緩緩推進,終於送入她溫暖濕滑的陰道之中。

  屋內一片春意融融。劉晉元果然已償所願,身下之人玉體如酥,自己陽具陷在一條火熱狹長的濕地裡,四周暖肉緊夾,霎時間隻覺欲仙欲死,美快異常。他深吸瞭一口氣,款款抽送,顫聲說道:“趙……姑娘,你……你怎麼樣?”

  趙靈兒雙眼迷離,眉梢輕蹙,死死抓住他兩邊肩頭,指甲幾乎要陷進瞭肉裡。她隻覺全身火熱,便似給人抽去瞭筋骨一般,酸軟不堪,隻能由得他可惡的陽具在自己體內趨退回旋,深入淺出,哪有還半分力氣回答?

  劉晉元又道:“你……還舒服麼。”

  趙靈兒說不出話,紅著臉點瞭下頭,心道:“我今天是怎麼瞭?虧得這裡光線暗弱,辨物不清,否則給他見到這副模樣,豈不羞死人瞭?”

  又過片刻,兩人顛倒情濃,暢快已極,劉晉元忍不住低聲叫道:“趙姑娘,我……我不行瞭,你這裡……又軟又滑,我實在美得要死啦!"低頭看見趙靈兒微張的檀口,張嘴吻住。

  趙靈兒眼中柔情似水,伸臂環住他頸項,兩片薄唇慢慢張開,將他舌頭迎入口中。

  劉晉元給她靈巧的香舌勾來挑去,一通擺佈,兩人唾液交流,更覺魂不附體,道:“趙姑娘,你嘴裡甜得緊,又香得緊,怎麼好像抹瞭蜜糖一般?”

  趙靈兒咭的一笑,道:“我嘴裡含瞭金蠶蠱,那是天下奇毒,又香又甜。你中瞭毒啦,轉眼便死,還喜不喜歡?”

  劉晉元嘆道:“當真能同姑娘一起中毒而死,那小生也是死得其所、死而無憾、死得心滿意足之至啦。”

  趙靈兒笑道:“啐,臭美麼。人傢不會配解藥?幹麼要陪你一起死瞭?”

  劉晉元不語。兩人雙口銜吻,下體相交,纏得密不可分,不一刻便直沖情欲巔峰。

  劉晉元心中愛意噴湧,情難自控,又氣喘籲籲叫道:“趙姑娘,我實在……實在愛你愛得要死,一刻也離不開啦!求你嫁給我罷,我甚麼都肯答應,好不好?”

  趙靈兒心中很是感動,輕輕籲瞭口氣,捧著他的臉柔聲說道:“劉公子,人傢不可以做你的妻子,剛剛不是都說過瞭?你心裡想著人傢,人傢也很是喜歡,可是……可是……總之,絕不能對不起逍遙哥哥。”

  劉晉元道:“是,我曉得的。不過……”

  趙靈兒道:“不過甚麼?”

  劉晉元不答。過瞭一會兒,突然停住動作,正色問道:“趙姑娘,你老實講,喜不喜歡同我做這個事?”

  趙靈兒啐瞭一口,羞道:“你說甚麼瘋話?也不怕醜……”

  劉晉元道:“我不怕醜。我下面這樣插在姑娘你的身體裡,兩個人靈肉相通,早已美得活不成,還怕甚麼醜瞭?不過現在再美再好,終歸有那麼一天,你還是會離開我,是不是?”頓瞭一頓,接著說道:“自從和你相識,我心裡無時無刻不在想:若能娶得姑娘你為妻,今後兩個人便可以朝夕相處,同床共枕,每日每夜抱著你赤裸的身子,同你做這樣的事。我們住在一間大屋裡,生許多許多孩子,我……我不給你衣服穿,我要看你的身子,隨時隨地同你交歡,那……那真是……趙姑娘,你答應我,我甚麼都可以不要,我隻要你,我隻要你做我的妻子。”

  趙靈兒聽他說得露骨,隻覺又是歡喜,又是害羞,紅著臉道:“哦,原來你這樣壞!人傢都說瞭是逍遙哥的妻子,你這樣將陽具插進人傢身體裡,要人傢替你射精,已經很是過分,現下居然又想人傢做你的妻子,每天每夜給你射精,還要人傢替你生許許多多小寶寶出來。那……那不是得隴望蜀麼?”

  劉晉元道:“怎麼?難道你不喜歡?”

  趙靈兒低聲道:“你對人傢好,人傢自然是……是喜歡和你那個的瞭。隻是……隻是……”說到這裡臉上一熱,登時住口不說。

  劉晉元道:“隻是甚麼?”

  趙靈兒扭捏半晌,這才說道:“你還有甚麼不明白?人傢是逍遙哥的妻子,哪有法子再嫁你瞭?天下有沒有一個女人嫁給兩個男人的道理?你想人傢幫你射精,又……又將陽具插進人傢身體裡面,人傢都可以答應,隻是……隻是同你相好是一回事,做你的妻子又是一回事,兩件事絕不能混為一談。”

  劉晉元沉吟不答。過瞭片刻,突然說道:“現下李兄同如妹已有婚約,總是事實。你二人本為夫妻,這事姨丈不知,今後自然會有大大的麻煩。我想趙姑娘你不如暫且搬去我傢,住上一段日子,李兄在這裡同如妹成婚,豈不兩全齊美?”

  趙靈兒心道:“逍遙哥說瞭不會娶這位林姐姐,那就一定不會。我們不日就要啟程,前往南紹,怎能到你傢暫住?”當下搖瞭搖頭。

  劉晉元不由得大失所望。借瞭淡淡的星光,見她清秀絕倫的臉龐紅暈未消,羞態宛然,驀地一陣淫火上沖,勢不可當,大聲叫道:“趙姑娘,我……我不理瞭!我這樣愛你,你不肯嫁我,那也不妨,可是你總該答應我一件事。我要你這幾晚都陪著我,我……我要每晚都壓著你,在你這裡面射精。”

  他言出立踐,當即挺槍上馬,緊緊抱住瞭趙靈兒。

  趙靈兒猝不及防,隻覺他火燙的陰莖再次送入自己身體,啊的一聲叫瞭出來。

  劉晉元蓄勢多時,悍勇異常,趙靈兒給他幾下弄得魂飛天外,叫道:“呀,你……你這壞人!你……你欺負人傢!你欺負人傢!啊,你……你……人傢以後再不會上你的當,再不要替你射精……”頭頸左右亂擺,已是語不成聲。

  李逍遙人在窗外,卻如身臨其境,這一段香艷的場景看將下來,隻覺周身火燙,一陣陣的口幹舌燥。正在心癢難當之際,忽聽得腳步聲細碎,遠處似乎來瞭甚麼人。李逍遙吃瞭一驚,稍一猶豫間,那步履之聲愈來愈近,已是到瞭院外。

  李逍遙再也無暇多想,趕忙伏地蹲身,疾退數步,躲入身後的馬廄之中。幾乎便在同時,院外急匆匆走進一人。星光下隻見那人一襲黃衫,雲鬢高挽,正是李逍遙魂牽夢系、念念不忘的林夫人。

  李逍遙又驚又喜,心道:“啊喲,我隻道自己是單相思,卻原來……卻原來她也看上瞭老子,這不是巴巴的尋過來瞭?”狂喜之下,幾乎便要沖出去相見。

  卻見林夫人神情奇詭,向四下察看一番,快步走入西首的馬廄。接著伸手自懷中摸出一個小小的佈包,塞在牲口料槽之下,便即轉身離開。李逍遙見她舉動異常,此行卻顯然並非為瞭自己,不禁微微有些失望。一轉念間,突然想道:“咦,她不為偷會老子,又幹麼三更半夜來這地方?難不成是喂馬來的?嘻嘻,她放著堂堂夫人不肯做,卻偏偏喜歡喂馬?這可真想不到。”

  林夫人腳步匆匆,行到院門左近,忽聽身側一聲輕笑,閃出一個人來。她出其不意,登時吃瞭一驚,站住不動。那人幾步走近,伸手往她下巴上一挑,笑道:“夫人,幾日不見,可想死林威瞭。怎麼,不進去坐坐麼?”

  那林威身量不高,約莫四十歲左右年紀,瞧服色就是這裡喂馬的馬夫。李逍遙見他笑容狎昵,舉止輕浮,同林夫人的關系絕非尋常,不由得心下震驚,暗想:“原來我這丈母娘並非喜歡喂馬,而是喜歡找喂馬的人喂她!”仔細看瞭看林威,委實瞧不出此人有何出眾之處,又想:“她神仙般的一個人物,怎會同這王八蛋勾三搭四、不清不楚瞭?他媽的,若論武功人品,老子比他強瞭不知多少!你如若非要偷人,不如來偷我罷。”

  林夫人向後一退,哼瞭一聲,道:“你來得倒巧。”

  林威笑道:“啟稟夫人,不是林威來得巧,是林威一直跟在後面保護夫人。”

  林夫人臉現厭惡之色,偏過頭去,微微冷笑道:“我在自己傢裡走動,倒要你來保護,真是笑話。”

  林威道:“夫人在我心中就是神仙、菩薩,我寧可拼瞭性命不要,也要保護夫人的周全。”逼上一步,攔腰將她抱住。

  李逍遙見他突施無禮,不禁心中一凜。林夫人給他抱住,隻覺腰身酸軟,氣力全無,顫聲喝道:“你……你做甚麼?還不快快放手!”

  林威神色自若,雙臂將她緊緊圈住,順手在高聳的胸脯上摸瞭一把,淫笑道:“我要做甚麼,夫人你會不曉得?嘿嘿,咱們夫妻之間親熱親熱,那也不必大驚小怪罷。”

  林夫人似乎不具武功,半晌掙紮不脫,心下又羞又怒,道:“誰和你是夫妻?少貧嘴瞭。”

  林威低聲笑道:“雖無夫妻之名,卻有夫妻之實,否則夫人又為甚麼肯拿銀子給我?那還不是獎勵我林威服侍夫人服侍得好瞭?”

  在她臉龐上“嘖”地親瞭一下,這才放手。跟著走到馬廄棚下,摸出那佈包,幾下打開,露出裡面包著的物事,果然是兩錠大銀。

  李逍遙心道:“原來我丈母娘是送銀子過來,那自然是他們早就約好的。”

  林威將銀子在手裡掂瞭幾掂,重又包好,揣入懷中,走回林夫人身旁道:“老爺今日招婿,我們眾人跑前跑後,累得半死,卻一文賞錢也無,那不是太小氣瞭?嘖嘖,不給賞錢,本也算不得甚麼,隻是大小姐生得如此美貌,胸脯既高、屁股又大,他媽的,怎的隨隨便便就便宜瞭姓李的窮小子?”

  林夫人微一皺眉,叱道:“我早就說過,在我面前,不許你口出污穢之言。”

  林威笑道:“啊喲,該死!該死!我隻顧稱贊大小姐美貌,卻忘記還有夫人這美人在,真是該死!夫人美貌,在我林威心裡自然是天下第一的,來,來,來,先親一個……”捧著林夫人的臉龐,硬吻下去。

  林夫人羞怒交集,卻又惟恐給人聽到,不敢大聲喝罵,隻得閉著嘴奮力撐拒。

  李逍遙躲在暗中,隻看得又驚又妒,恨不能沖出去一刀砍瞭這廝。在他以為,那林夫人背著丈夫與人通奸,又兼吃裡爬外,偷拿銀子給外人,這些行徑固然可鄙,卻都隻是小過,也還勉強可以不理。最令人發指的,乃是她所偷之人居然是這狗賊,而非自己,那才是“是可忍,孰不可忍”,須重重問她一個擇人不善、察人不明之罪,再罰她同自己依樣偷上十七八回,方可解此心頭大恨。

  林夫人掙紮不脫,給林威上下其手,輕薄瞭半晌。待他動作稍緩,紅著臉一把將他推開,怒道:“你既拿瞭銀子,還不去……去那妓館花天酒地,又纏我做甚?我今天身子不適,不能……不能……”

  林威道:“我林威自同夫人相好,幾時又去過甚麼煙花之地瞭?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。”看看林夫人臉色,扳過她頸子親瞭一口,又道:“夫人生得如此美貌,我林威還有甚麼不知足瞭?從今以後,便是給人拿刀架在脖子上,也不會再看旁的女子一眼。”

  林夫人轉過臉去,冷然不語。林威等瞭片刻,見她不答,笑嘻嘻說道:“夫人,今日甚是湊巧,老爺分派大夥外出,采買結婚用品,馬匹也都帶瞭出去,這裡決計沒人。我們兩個隻怕有七八日不曾親近瞭罷?要不要林威好好服侍你一番?”

  林夫人又氣又羞,漲紅瞭臉道:“呸,哪個要你服侍?”轉身便要離開。

  林威淫心大起,怎肯輕易放她?笑道:“夫人嘴裡說不要,可哪一回不是教我弄得要死要活?小人身強體壯,那滋味你又不是不曉得?來,來,這院裡風大,咱們進屋說去。”

  林威力大,林夫人掙脫不得,給他拖著走向小屋。

  李逍遙驚得臉色煞白,心道:“這王八蛋簡直色膽包天!這一下倘若進瞭屋,豈不要撞破裡面的好事?這……這可如何是好?”死死盯著林夫人的背影,心中念頭疾轉,一時間又哪想得出甚麼可行之策?

  轉念間兩人已來至小屋門前。李逍遙見林威伸手便去推門,不由得一陣窒息,一顆心幾乎提到瞭嗓子眼。卻見林威的手才按上門板,便即凝住不動,跟著慢慢放下。

  林夫人好生奇怪,看瞭林威一眼。林威拉著她躡手躡腳退後兩步,壓低聲音道:“別做聲,裡面有人。”

  林夫人嚇得花容失色,隻想轉身便走,卻給他一把拖住。林威含笑擺瞭擺手,扯著她來到窗下。林夫人見他臉上毫無驚慌之色,心下更是奇怪,卻不敢多問。二人無巧不巧,恰恰來到李逍遙先前偷窺之處,林威看見窗紙上的破洞,微微一怔,心道:“咦,怎的剛好有個窟窿在這裡?”探頭看瞭一眼,頓覺渾身血脈賁張,再不舍得移開半步。

  林夫人聽他鼻息漸促,心中好奇,輕輕捅瞭捅他後腰。林威樂呵呵讓到一旁,示意她來看。

  林夫人滿腹狐疑,探頭湊上小洞,才看瞭一眼,便已羞得滿面通紅,暗罵瞭一聲:“無恥!”忙不迭就要走開。林威邪念方興,哪裡肯放?死死將她挽住。

  屋內燈燭未明,不過借著窗外微弱的星光,仍可看得十分真切,赫然有一男一女立在炕沿前交媾。那女子上衣未脫,後襟前翻,裸著兩條白腿,俯身撅臀,姿態甚是冶蕩。那男子全身盡裸,兩手把定女子的纖腰,下身如搗碎米,不住地往返挺動,周而復始。二人俱皆肌膚白皙,那女子更是腰肢纖細,雪臀滾圓,一條黝黑的陰莖貫入她兩股之間,愈發顯得黑白分明,惹人情動。交歡既久,高潮漸近,屋內輕吟淺喚之聲如絲如縷,不絕於耳。

  林夫人心中怦怦亂跳,被林威硬拉回窗洞之前,林威又捅破一處窗紙,兩人齊頭並肩,向內看去。她先時心慌意亂,並未察覺那男子乃是自己的外甥劉晉元,這時心神粗定,立時一眼認出,不由得又羞又怕。她多日未同男人親近,見瞭屋內肉香四溢的場面,隻覺渾身燥熱,林威的體溫透衣而至,一陣陣傳到身上,更教人眼花耳熱,意亂情迷。

  林威這廝是個色中餓鬼,慣於追香逐臭,此刻心中淫欲殊難隱忍,自不待言。

  當下一面窺看,一面伸手去林夫人屁股上隔瞭裙褲亂摸。林夫人身軀酸軟,左閃右避,哪裡避得開?給他探進裙內,摸到濕淋淋的兩股,這才發覺早已是泥濘不堪。

  林威一摸之下,想起以往同她淫戲的旖旎情狀,褲襠裡三抖兩抖,登時頂起老高。他欲念難禁,再也按捺不住,扯著林夫人來到門前,重重在門板上拍瞭幾下。

  屋內聲息一頓,接著傳出一下女子短促的驚叫聲。劉晉元顫聲問道:“是……是誰?”

  林夫人驚得臉色蒼白,緊緊拉住林威的手臂,兩腿發軟,幾乎便要坐倒在地。李逍遙也萬料不到會發生這等事,隻覺全身發冷,腦子裡一片空白。

  林威沉聲喝道:“他媽的,是哪個小賊趁老子不在,隨便亂闖?這裡是林傢堡,可不是甚麼荒郊野店,快些給我滾瞭出來,大爺饒你不死!”砰砰乓乓地打瞭幾下大門,又道:“再不出來老子可要闖進去啦!”

  劉晉元將趙靈兒按在炕前淫媾,如魚得水,興頭正濃,不想突然之間禍從天降,本已驚得手足無措,這時聽他聲音粗魯,更是心慌,兩眼望著趙靈兒,一時沒瞭主意。

  趙靈兒兀自光著下身,聽說那人要闖將進來,嚇得連聲道:“別……你別進來!別進來!”

  林威笑道:“啊喲,原來是個女賊,這可更加放你不得。”大喝一聲,一腳踢出。

  那門本是虛掩,並未上閂,隻聽咣當一響,給他踢得兩邊洞開。

  趙靈兒尖叫一聲,驚恐地望著門外,抓起褲子便往腳上套去。隻是那褲子寬大蓬松,情急之下,心慌意亂,一時哪裡尋得到褲口?當真是越急越亂,忙瞭半晌,仍是穿它不進。

  林威見趙靈兒背過瞭身子,忙著穿衣,下面仍是寸縷未著,豐臀雪股盡皆袒露無遺,頓時淫性大發,三步兩步沖上前去,一把將褲子奪在手裡,笑道:“小姑娘,急著穿衣做甚?大夥都是同道,正好一同親近親近。”

  趙靈兒見他面貌兇惡,不敢奪回褲子,又恐給他看去春光,慌忙轉到劉晉元身後藏起。

  林夫人又急又怕,跟著追入,叫道:“喂,你……你別動粗!你是……晉元麼?”後面一句卻是對劉晉元說的。

  劉晉元早已嚇得魂飛魄散,兩腿好似篩糠一般,拼命抖個不住,這時聞聽有人相喚,呆瞭一呆,隨即認出此人正是姨母林夫人。他腦子轉得慢,又未暇多想,隻當她無意中窺見自己的劣跡,心中氣憤,帶人前來訓誡,一時竟不知是該羞愧,還是該歡喜,張瞭張口,沒敢做聲。

  林威“啊喲”一聲,上下打量瞭打量劉晉元,見他陰莖早縮成一團,半軟不硬地吊在腿間,不由得笑道:“咦,你當真是表少爺。隻是你老人傢千金之體,怎會來這醃臢地方?小人可就搞不懂瞭。是瞭,我曉得瞭,你是來幫小人喂馬的,對不對?”

  劉晉元滿面羞慚,低聲道:“不……不是的,老兄取笑瞭。”

  林威嘿嘿一笑,向林夫人招瞭招手。林夫人心下怔忡,慢慢走近。林威返身將屋門推閉,插好門閂,大剌剌在椅子上坐瞭。四人一時無語。

  靜瞭片刻,趙靈兒扯扯劉晉元的手臂,怯生生地道:“劉公子,我們……我們回房去罷。”

  劉晉元喉嚨裡幹澀難忍,吞瞭口口水,還未答話,隻聽林威幹笑兩聲,道:“姑娘急個甚麼?兩位既然來瞭這裡,不坐上一坐、喝上一杯茶,小人是萬萬不依的。”伸指在桌上一下一下,輕輕敲擊,兩隻眼始終不懷好意地盯著趙靈兒,在她高聳的雙峰、豐腴的大腿上轉來轉去,竄動不休。

  趙靈兒見他雖然說得好聽,卻端坐不動,並無沏茶待客之意,眼光中又滿是猥瑣意味,忍不住心下害怕,向後退瞭一步,沒敢接口。劉晉元更加害怕,眼巴巴地望著林夫人,滿心指望她能挺身而出,喝退惡奴,替自己解圍。林夫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,雙頰一陣火熱,轉開頭去,神情甚是無奈。

  林威取出火折,打瞭幾下,點燃蠟燭。火苗突突突地閃瞭幾閃,屋內頓時一亮。

  林夫人和趙靈兒同聲驚叫:“啊,別……別點燈!”

  林威道:“不點燈?那又如何看清夫人同姑娘的容貌?兩位生得這般俊俏,不給人多瞧上幾眼,豈不是……那個,那個,暴殄天物瞭?哈哈,哈哈。”他心中得意,笑聲甚是洪亮。

  李逍遙在馬廄裡躲瞭許久,聽見屋門上閂,又有笑聲隱隱傳出,不禁好奇心起,小心翼翼潛到窗邊。那窗紙給人一捅再捅,此時已並排破瞭兩個小洞,大小寬窄,不差分毫,便如天生的一般,當真可說是巧奪天工。

  李逍遙湊臉過去,見兩洞恰在眼旁,忍不住又是好氣,又是好笑,心道:“這王八蛋居然無師自通,孺子可教!老子這手獨門絕技總算後繼有人。”

  隻見劉晉元同趙靈兒神色慌張,各自護住要害。林夫人呆立無語,不知在想些甚麼。林威笑容滿面,得意洋洋,繞著桌子來回走瞭幾轉,對趙靈兒道:“我認得你。你同新姑爺一起來的,對不對?”

  趙靈兒在劉晉元身後探出頭來,看瞭他一眼,點點頭。

  林威兩道目光仿佛練就瞭甚麼隔墻視物的絕頂功夫,透過劉晉元的身體,不住在趙靈兒胸前腰間瞄來瞄去,終於落在她白皙的纖足之上,忍不住急急吞瞭口口水,這才道:“是瞭。聽說姑爺武藝高強,我們小姐又生得花容月貌,他二人當真是天生的一對。我看姑娘你同表少爺郎才女貌,兩情歡洽,也算得上是地設的一雙瞭。隻是兩位方才興頭正高,卻教外人攪得好事半途而廢,不單是我林威,隻怕就連夫人也於心不忍哪……”側過瞭頭,沖林夫人擠瞭兩下眼睛,笑道:“是不是,夫人?”

  林夫人轉過臉去,不敢與他對視。

  劉晉元壯著膽子道:“你……你想要怎樣?”

  林威哈哈大笑,道:“這裡有床有凳,我看咱們大可以各尋各樂,聯床而歡。嘿嘿,這不是兩便的事麼?”

  趙靈兒顫聲道:“不……我不能……”她心中驚悸,暗想:“這人粗魯鄙陋,我就是再給他看上一眼,那也不能活瞭,更不用說同他聯床……甚麼的。”

  林夫人知道林威陰險兇橫,此番絕難善罷甘休,心中的念頭轉瞭又轉,走上前來,扯扯他的衣袖,道:“你放瞭他們,我……我同你……”

  林威佯作驚奇道:“夫人同我?夫人要同我做甚麼?”

  林夫人臉上飛紅,道:“同……同你……睡覺……”這幾個字說得聲如蚊蚋,細不可聞。

  劉晉元大吃一驚,叫道:“月姨!”林夫人臉上更紅,低下頭去。

  林威大為得意,彎腰抄住林夫人的腿彎,輕輕抱起,道:“勞駕,請讓一讓。”

  劉晉元同趙靈兒愕然避讓。林威走近炕沿,嘴裡嘟嘟囔囔地說道:“這是何等好事?你們卻又不肯,老子可他媽不客氣瞭。”輕輕放手,林夫人嚶嚀一聲,滾入炕中。

  趙靈兒同劉晉元面面相覷,心下又是震驚,又是不解。過瞭半晌,趙靈兒聽見炕上響動,微一側頭,見林威正一邊攬著林夫人親吻,一邊去解她衣襟,趕忙紅著臉轉回頭來。劉晉元驚懼之下,亦有三分好奇,斜眼一掃,見林夫人衣襟已給林威扯得大開,兀自牢牢抓住,不肯放手。她肌膚細嫩,頸子雪白,頸間掛瞭一串珍珠,顆顆滾圓,光彩流動,更映得俏臉生輝,有如瑤池仙子一般。劉晉元一瞥之間,林威已將林夫人褲子扯下,露出白生生的兩條玉腿,他吃瞭一驚,趕忙扭臉不看。

  李逍遙躲在屋外,全身趴伏在窗臺之上,看得甚為動興。林夫人貌如春花,曼妙的胴體雖未盡露,可是上衣外敞,下裳褪去,雪白的肌膚仍是瞧得人目眩。

  林威探舌入口,捉住她香舌一陣細細吮咂,跟著分開她雙腿,強探進腿縫之間,在秘處撫弄。林夫人腰肢扭擺,口中唔唔有聲,卻躲不過他那雙魔掌,引得一對挺拔的玉乳彈來跳去,煞是誘人。

  林威同她嬉戲良久,欲火勃發,騰出一手扯脫褲子,露出硬挺的陰莖。林夫人面紅似火,想起他捅進身體那一刻欲仙欲死的滋味,更是緊緊咬住牙關,不敢低頭看上一眼。隻覺他滾燙的手掌順著腿彎直落下去,捉住自己小腿輕輕搔耙,流連甚久,癢得幾乎叫出聲來。

  林威道:“夫人,你這雙腳生得白白嫩嫩,真好像細藕一般,林威可忍不住要吃上一口啦。”

  林夫人啊的一聲,顫聲叫道:“不……不……不要……”

  林威哈哈大笑,提起她左腳,伸舌舔瞭下去。

  劉晉元聽得炕上二人調笑,懼意漸去,淫念又生,陰莖上下跳瞭幾跳,又復變得鐵一般硬,火一般熱。趙靈兒也聽見林夫人口中嘖嘖之聲,曉得她在做甚麼,不由得雙頰暈紅,偷偷向床上一瞥。隻見林威身軀側臥,林夫人同他頭腳相抵,面向他腰間,一手搭在腿際,一手握住他陰莖,頭頸起落,吞吐正歡。林威左手托住林夫人腿彎,高高舉起,露出兩腿交匯處隆起的裂縫,右手伸出二指,逗弄那濕漉漉的花瓣。林夫人腰臀不停扭動,似是頗為難耐,偶爾從鼻子裡漏出一兩聲呻吟。

  這般又弄瞭半頓飯的工夫,林威撤身上馬,將林夫人死死壓住,粗長的陰莖分開兩片花瓣,送入陰道深處。林夫人長出瞭一口氣,雙手環住林威的頸項。

  林威啞聲道:“夫人,說老實話,我林威每次一見到你,下面就沒來由地硬將起來。你這般仰著臉、劈瞭腿,給我插……插瞭進去,可教我美得不行瞭。”

  趙靈兒同劉晉元對望一眼,臉上都是一熱。

  劉晉元心神蕩漾,暗想:“我雖然不似他那般無恥,這句話難以啟齒,可是在心裡轉瞭也不知有幾十遍啦。你當真不曉得麼?”

  兩人各懷心事,俱都低著頭不做聲,炕上的聲響一絲絲鉆入耳內,愈發的教人心煩意亂。趙靈兒心道:“這惡人正當銷魂之際,多半不暇分心,還是趁這時快些離開。”當下輕輕拾起褲子,捅瞭捅劉晉元,悄聲道:“劉公子,咱們快走。”

  劉晉元心有所想,正自呆呆出神,給她一捅,這才省悟過來。趕忙扯過丟在一旁的衣褲,顧不得穿好,胡亂卷做一團,抓在手中。趙靈兒看在眼裡,心道:“這人呆頭呆腦,當真笨得可以。”兩人伸手相握,不約而同向炕上看去。

  那林威當真機警無比,立時便有所察覺,哈哈一笑,翻身坐起,將林夫人推在一邊,笑道:“怎麼?兩位看我們辦事,可看得夠瞭麼?”

  趙靈兒啐瞭一聲,道:“你說得真難聽,人傢甚麼時候又看過你瞭?”她來不及穿衣,兀自光著下身,隻覺兩腿涼颼颼的,不禁又羞又氣,轉向劉晉元道:“劉公子,你走不走?我可要回去啦。”

  劉晉元看看林威,又看看趙靈兒,見林威滿臉獰笑,心下實是有些害怕,不曉得應該如何是好。

  林夫人披衣坐起,怯怯地道:“林威,你……我既已答應同你……同你……為甚麼又不準他們走?”

  林威見趙靈兒生得美貌,原想尋機占些便宜,怎肯就此放她走脫?喝道:“想走?哪有那麼容易?”嗖地躍下床來,張手抓向趙靈兒肩頭。

  趙靈兒肩頭微沉,避開這一抓,右掌豎起,橫切他小臂。林威“咦”的一聲,奇道:“原來你這小妞也會些功夫。”伸臂格開,搶上兩步,雙手直取趙靈兒高聳的乳峰,叫道:“看我的猴子奪桃。”這一下變招迅速,甚是巧妙。

  趙靈兒臉上一紅,叱道:“你這人好下流!”含胸避過,飛足踢他下陰。

  林威出掌拍開,身形不停,仍向前沖,笑道:“我下流?你這小丫頭攻我下面,還不是……啊喲!”冷不防趙靈兒中途變招,脖子上給她重重砍瞭一掌,痛得幾乎流下淚來。他此刻方知,眼前這小姑娘手底硬朗,實是不容小覷,摸摸頸間痛處,登時心中大怒。

  他本是甘、涼一帶的小賊,不單貪淫好色,更兼陰險狡詐,心狠手毒,隻為得罪瞭官府中人,給人緝捕甚緊,這才逃到江南,隱姓埋名,投在林天南堡裡做瞭馬夫。他本欲一待避過瞭風頭,便行設法離開,哪知居然機緣巧合,無意中偷聽到林傢一樁秘事,得以拿來要挾林夫人,與他通奸。

  試想林夫人何等國色?這林威既是好色之徒,又怎肯輕易放過瞭她?自此便沉醉在溫柔鄉裡,再不思外面的天地。說起來他的武功並沒甚麼瞭得之處,可是生性狡猾機警,五年來強奸瞭林夫人不知多少回,卻從未傳出過半點風聲。林夫人被他拿住把柄,也隻有忍氣吞聲,任他予取予求,不敢翻臉。

  再說林威二人這一交手,李逍遙頓時慌得六神無主。趙靈兒同劉晉元勾搭,原本是意料中事,打算看過便完,誰想斜刺裡冒出瞭一個林威,事情居然鬧到這般難以收拾,那又是大出他意料之外瞭。

  林威色膽包天,武藝卻是平平,同趙靈兒過瞭幾招,已是接連中掌,險象環生。他平素哪裡吃過這種大虧?羞怒之下,登時野性勃發,叫道:“臭丫頭,今日不是你死,便是我活!大不瞭雞飛蛋打,大夥這條爛命一起不要瞭罷!”奮力打出兩拳,逼得趙靈兒連退數步,順手抄起墻角的一把柴刀,兜頭便砍。

  趙靈兒見他手中刀雖非甚麼奇兵寶刃,卻也鋒芒銳利,舞起來虎虎生威,心下不由得一陣慌亂,連連後退。林威兇念一發,不可逆遏,飛足踢開身前的方桌,柴刀斜斜砍出。那桌上蠟燭滾瞭兩滾,摔得滅瞭,屋內立時一暗。

  林威身形一路疾沖,柴刀砍空,陡然間隻覺手腕一緊,給趙靈兒一把拿住。他單臂運力,正要回奪,驀地裡對方順勢一拉一放,“噗”的一聲,腹中一涼,柴刀直捅而入。

  林威大吼一聲,松開刀柄,踉蹌著向前走瞭幾步,雙手在空中亂抓亂舞。趙靈兒躍開一旁,隻見他雙眼怒睜,晃瞭幾晃,一頭栽倒不動。

  三人驚得呆瞭,靜瞭片刻,趙靈兒突然哇的一聲哭瞭出來。劉晉元伸手掩住她嘴,顫聲道:“禁……禁聲。”

  趙靈兒連連點頭,竭力忍住,可是心中驚懼,淚水仍是滾滾而落。林夫人雙手不住發抖,慢慢摸到蠟燭點燃。隻見林威手腳大張,直挺挺俯趴於地,刀柄在地面上一撞,已是透背而出,鮮血汨汨,淌瞭滿地。

  李逍遙震驚之下,連吸幾口涼氣,呆呆地看著屋內三人。便在此時,腳步聲響起,院外居然又來瞭一人。李逍遙心道:“屋漏偏遭連陰雨。林傢堡流年不利,看來今天非出大亂子不可,老子如今可是黔驢技窮,再沒法子好想瞭。”

  二次躲入東首馬廄,才一蹲身下去,院門外跟著便走進一人。那人身穿青佈短衣,須發皆白,卻是老管傢林忠。林忠望見屋內亮光,微微一怔,輕手輕腳走到窗前,向內窺視。他心下全無提防,見到屋裡的情形,登時吃瞭一驚,便要張口大叫。

  李逍遙早已摸至他身後,出手如電,在他啞穴上重重戳瞭一指。林忠隻覺耳後一麻,哼也未哼一聲,身子便即軟倒,給李逍遙拖進瞭馬廄。

  過得片刻,屋門吱的一聲拉開,劉晉元的腦袋探將出來,左右看看,又縮瞭進去。接著三人分抬手腳,將林威的屍體搬出,運到房後。劉晉元返回屋中,翻找一陣,低聲叫道:“月姨,月姨!你要小甥找的鐵鍁、鎬頭,生的甚麼模樣?你可曾見過?”

  林夫人在房後回道:“便是一個木柄,前頭有個彎轉的鐵頭瞭。”心想:“這孩子讀書成癡,怎麼連鍁、鎬都不認得?”

  劉晉元又找瞭片刻,突然歡聲道:“好瞭,這不是找到瞭!”左手提瞭一把割草的鐮刀,興沖沖奔出屋來。

  李逍遙心下暗笑,聽得林夫人低聲埋怨劉晉元,見身後的料槽上倚著四、五把木鍁,趕忙輕輕向外推瞭推,露出些許。

  少頃,林夫人匆匆走來,一眼瞥見,道:“不是在這裡瞭?”取瞭三把走開。接著便聽翻挖泥土之聲響起,劉晉元嘟嘟囔囔地道:“明明說是彎轉的鐵頭,怎麼我瞧著像是木頭?”

  三人將林威的屍體掩埋,又返回屋內,清理地上血污,擦拭兇器。忙瞭半晌,累得氣喘籲籲,這才收拾妥當。三人不敢停留,出屋掩門。

  林夫人道:“晉元,今晚之事的原委,月姨一時三刻也說不清楚,總之……都是這奴才該死。大夥先立個誓,咱們回去之後,須得守口如瓶,免得給你姨丈知道瞭發脾氣。”

  劉晉元同趙靈兒點頭應瞭,三人一同發過誓,匆匆離開。院子裡霎時間一片寂靜。

  李逍遙回想剛才兇險的一幕,隻覺僥幸之極。倘若那林威武藝高過瞭趙靈兒,自己勢必要出手相救,那樣一來,便不會發覺後來的林忠,結果如何,也就可想而知瞭。等瞭半晌,見四周再無動靜,當即提著林忠摸出院子。來到一處荒僻之地,將林忠往地上一丟,低聲說道:“忠叔,這可對不住瞭,今晚之事幹系重大,隻好委屈你老人傢啦。”

  林忠嘴裡發不出聲,拼命眨眼。李逍遙抽出長劍,抵在他胸前,解開他被封的穴道。林忠長出一口氣,臉色蒼白,嘴唇不住顫抖,卻說不出話。李逍遙心下猶豫,不知將他如何處置。過瞭好一陣子,隻見他兩眼望天,口中喃喃自語道:“唉,冤孽!冤孽呵!”突然之間淚流滿面。

  李逍遙心中一軟,收回長劍,道:“罷瞭!你老人傢立個誓來,隻要不說出今晚之事,我便饒你不死。”

  林忠抹抹眼角,坐起身來,嘆瞭口氣道:“姑爺,我不怕死,你……最好一刀將我殺瞭。唉,原來一樁事在心裡憋得久瞭,當真會讓人瘋掉。”

  李逍遙聽得莫名其妙,暗想:“你這老頭確是瘋瞭無疑。否則怎的突然胡言亂語起來?”

  兩個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都有滿腹的疑問,卻不知從何說起。林忠喘息片刻,臉上漸漸有瞭血色,啞著嗓子道:“姑爺,我本要到馬廄取些東西,不想卻撞見瞭……唉,適才的事,你……你都瞧見瞭?”

  李逍遙點點頭。林忠長嘆一聲,道:“冤孽呵!真是冤孽……”

  李逍遙心道:“你有甚麼狗屁冤孽?老子一晚上險些戴瞭兩頂綠帽,老婆又失手殺人,怎麼,你還會冤過瞭我?”

  林忠道:“今晚之事,老奴雖未親見,可也能猜出個大概。唉,林傢這十幾年來,出瞭多少希奇古怪之事,也隻有我一個人盡曉。姑爺,老漢今年六十六歲,都說‘人生七十古來稀’,我還有幾年好活?隻是這些事憋在心裡十五年啦,憋得人實在要發瘋。你……你肯先立個誓,我便說與你知,隻是這事隻能你知我知,倘若由你口裡再傳給旁人,你就……不得好死。”

  李逍遙見他神色凝重,不由得心中好奇,暗想:“不知是甚麼瞭不得的大秘密,非要我賭咒發誓,才肯說出。莫非丈母娘對我有那麼點意思,請你傳話?又難道水靈珠在你這老頭手裡?”依言立瞭個誓,又想:“倘若不是秘密,我揪光你滿嘴胡子。”

  林忠見他應聲發誓,毫不遲疑,登時面露微笑,伸手在他肩頭輕輕拍瞭拍,說道:“姑爺,老奴一生甚麼人沒見過?甚麼事沒經過?你……是個好人,小姐跟瞭你,總算有瞭個好的歸宿。唉,我看著她自小長大,她心裡面喜歡你,我看得出的……看得出的……”他這件事憋在心裡足足十餘年,總想找個人一吐為快,這時話到嘴邊,卻又猶豫起來,連說瞭幾遍“我看得出的”,卻不肯再說。

  李逍遙心下焦躁,道:“是。你老人傢也是好人,我一樣看得出的!看得出的!”心道:“原來我是好人,怎麼從前卻沒聽人說過?”

  林忠道:“姑爺,適才我來得晚,沒見到林威那狗賊如何死法,也不想知道。可是這狗賊死得好!他早先不過是個混跡江湖的潑皮無賴,因為犯瞭案,幾年前躲來這裡。按說是林傢收留瞭他,這狗賊本該知恩圖報,誰想他……他無意中得知瞭一樁秘密,竟然以此要挾夫人,和他……和他……呸,這該死的狗賊!夫人被逼無奈,這才不得不同他做那醜事……唉,這種種的情由,實在都是為……為瞭小姐啊!”

  “這事說起來已是十五年前,林傢還在做鏢局的營生,掌傢的是大爺鎮南。那一年……大小姐還隻是個四五歲的娃娃,生得白白胖胖,別提多討人喜歡瞭……”

  李逍遙聽他驀然說起舊事,心中一動,暗想:“十五年前,那不是我爹陷在拜月教、皇甫大哥托鏢的那一年?莫非這秘密當真跟水靈珠有關?”

  林忠接著說道:“……有一天,大爺同幾位把兄弟在花廳喝酒……是瞭,我忘記說瞭,大爺最愛喝酒,一喝起來便沒日沒夜,由晌午直喝到次日天亮,那也是常事,眼見那天也沒甚麼兩樣。天快黑的時候,我帶著人在莊裡巡視,大爺突然派人喚我過去回話。我不知是甚麼要緊事,一路小跑來到花廳,還未進門,便聽見大爺的笑聲傳瞭出來。那廳裡原有四五個相熟的朋友,這時候每人臉上都像搽瞭人血,紅得十分厲害,隻怕已喝瞭不少的酒。他們聽見腳步聲響,一齊轉頭來看。這其中有一個人臉色蒼白,坐在大爺身邊,我卻從未見過。大爺看見我來,很是歡喜,說道:‘啊,忠叔,你來瞭。’拉起那人的手,笑著說:‘忠叔,你老人傢趕緊過來看看,認不認得他?’”

  “"我聽大爺這樣說,便又細細打量那人,真的有些面熟,卻實在想不起在甚麼地方見過。我搖頭說認不出瞭。大爺哈哈大笑,說道:‘這是天南啊。怎麼,忠叔,你認不出他瞭?’我吃瞭一驚,這才認出他果真就是二爺天南。”

  李逍遙奇道:“二爺……天南?那不就是林前輩瞭?”

  林忠點點頭,道:“是,林傢這一輩有兄弟二人,大爺叫做鎮南,二爺叫做天南。大爺一向跟著老爺習武,住在蘇州,二爺卻自幼便給送到青城派學藝,我也是十多年沒見過啦。他離傢之時,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,現下卻長得比我高出一個頭,我自然認不出瞭。”

  李逍遙想起曾聽皇甫英說過,當年林傢鏢局的總鏢頭確是叫林鎮南,他還有個弟弟林天南。原來這林天南是青城派門下,十五年前才回到蘇州。當下“嗯”瞭一聲,點瞭點頭。

  林忠道:“天南二爺回傢,大夥自然都很喜歡。可惜老爺、老太太過世得早,不然一傢人團聚,那更是天大的喜事,隻怕也……也不會有後來的事瞭。”

  “大爺見到二爺,喜得像得瞭甚麼寶貝,拉著他連喝瞭三天酒。兄弟倆這般親厚,我這老仆也偷偷替他們高興。可是沒過多久,我漸漸瞧出二爺心裡有事,大夥都在的時候,還不大看得出,每次他一個人獨坐,就總愛呆呆發愣,不知在想些甚麼,臉色也不知不覺變得嚇人。我……我不知怎的,有些怕見二爺,而且似乎旁人也是如此。”

  “過瞭沒多久,有一天大奶奶燉瞭參湯,大爺正同人喝酒,很不高興,說參湯有甚麼好喝?教我去端給二爺。我獨個兒一人來到二爺住的院子,屋裡卻沒人。我剛要端瞭參湯回去,突然聽見院子後面有奇怪的聲響。走過去一看,見不知甚麼時候,那院子後面圍起瞭一圈木柵,養瞭十幾頭惡犬,每頭都有牛犢那般大,模樣很是嚇人。我進來的時候,二爺正在用那十幾頭惡犬練功,沒見到我。

  他……他就在木柵裡跳來跳去,伸手到一頭惡犬的腦瓜頂上輕輕一拍,跟著躍到一旁,再去拍另外一頭,身形快得好像旋風一樣。那十幾頭惡犬吠來吠去,追著他咬,卻始終咬不到他一片衣角。我雖然不懂武功,看不出甚麼名堂,可也猜到那多半是一種極高深的功夫。”

  “我看見有這麼多惡犬,嚇得兩腿發軟,不敢走過去喊他,可也沒力氣逃開,隻好傻呆呆地站著。過瞭約有一柱香的辰光,二爺這才飛身躍出木柵,哈哈大笑道:‘大哥,你從前事事比我順,樣樣比我強,爹爹媽媽都喜歡你,討厭我。可是這功夫你會不會?你又敢不敢教我在頭頂按上一指瞭?’”

  “我吃瞭一驚,心想:‘大爺明明在外面喝酒,怎會到這裡來瞭?二爺的口氣又為甚麼這樣不客氣?’正摸不著頭腦之際,木柵裡有一隻狗突然慘叫一聲,摔在地上,四條腿抽瞭幾抽,竟……竟然死掉瞭!我嚇得魂飛魄散,不知出瞭何事,正要拼命逃走,卻見那其餘的十多頭惡犬也紛紛尖聲慘叫,倒地而死。

  二爺躍進木柵,隨手抓起一隻死狗,‘唰’的一聲扯下頭皮,血淋淋地提在手上,而後瞇著眼,在死狗的頭骨上摸來摸去,嘴裡念念有詞,不曉得在說些甚麼……”

  李逍遙倒吸瞭一口涼氣,不由得暗暗心驚。原來林天南的武功有兩樣最為霸道,天下皆知,一樣劍法叫做“七絕劍氣”,另一樣手上的功夫就是“氣劍指”瞭。林天南輕輕一拍,便能震得惡犬頭骨碎裂而死,這“氣劍指”的威力之大,直是令人匪夷所思。

  林忠接著道:“我那時嚇得渾身發抖,心裡卻隻有一個念頭:‘二爺學的是青城派功夫,聽說那青城派是名門大派,在武林中赫赫有名,怎麼這功夫卻如此嚇人?’我這一怕得厲害,就忍不住叫出瞭聲。二爺抬頭看見是我,笑著說道:‘忠叔,原來是你老人傢。你幾時到的?我怎麼沒聽到?你會武功,是不是?’眼前突然一花,不知怎的,二爺已竄到我身前,伸手捉住瞭我的手腕。”

  “二爺生得白白凈凈,滿臉斯文之相,好像一位白面書生,可是力氣卻大得驚人。是啊,我那時嚇得傻瞭,全沒想到,若是他力氣不大,又怎能轉眼便打死瞭十幾頭惡犬?我隻覺似乎有一條燒紅的火鉗,狠狠烙在自己手臂之上,痛得大叫起來。我心裡明白得很,我哪裡會甚麼武功瞭?多半是二爺練功太過專註,因此才未聽到我的腳步聲。我很想把這番話說給他聽,可是話一出口,卻變成瞭一句:‘二爺,別……別殺我!別殺我!’”

  他說到這裡,雙眼死死盯住李逍遙,目光中充滿瞭驚懼,仿佛對面站的這人不是如今的新姑爺,而是十五年前的林天南。

  李逍遙隻覺毛骨悚然,打瞭個寒戰,拍拍他肩頭,寬慰道:“放心,他……他不會殺你。”

  林忠定瞭定神,道:“……是呵,二爺的臉色雖然嚇人,可是他小的時候,我親手抱過他,他總會記得的,又怎麼忍心對我下此毒手?他沒做聲,隻是看著我笑,他……他笑的樣子,我一輩子也忘不掉的……過瞭一會兒,二爺放開我,臉色變得鐵青,不再對著我笑,可是我的手臂卻也不再火烙一般的痛瞭。二爺喝過參湯,似乎心情好瞭一些,囑咐我不要將看到的事說給外人聽,尤其是……是大爺。”" 這件事過後,我心理又是害怕,又是委屈,提心吊膽地過瞭好幾天。有一天晚上,大爺替朋友餞行,招瞭七八個夥伴在前院喝酒。二爺身體不適,早早便回房休息瞭。喝到半夜時分,大爺興致突發,想起密窖裡還藏著一壇好酒,嚷著要我去取。我來到後院大奶奶住的地方,叫瞭幾聲門,沒人答應,突然呼的一聲,頭頂上有條黑影掠瞭出去,好像一隻大鳥一般,定睛再看,卻看不到甚麼瞭。”

  “我嚇瞭一跳,明明不是自己眼花,怎麼卻又看不到那東西的去處?想起前些日子街上傳說,有人在城外的塗山中發現瞭蛇妖,還害死兩條人命,心裡更是害怕,趕忙招來護院武師。我想:大爺在前院喝酒,大奶奶身子嬌弱,又不會武功,她一個人睡在後院,別出瞭甚麼意外。大夥兒闖進屋去,站在臥房門外大聲叫喊。大奶奶過瞭半天才打開門,臉上白得沒半點血色,說是剛才一直睡得很死,沒聽到甚麼動靜。可是她沒留意,大夥兒也全沒留意,她……她睡的床下有個東西露瞭出來,是一隻靴子。那靴子我卻認得,就是……是二爺最近腳上穿的……”

  李逍遙聽得不覺動容,失聲道:“啊,那位大奶奶,是……是……”伸手向林夫人別院的方位一指。

  林忠緩緩點頭,道:“不錯。”

  李逍遙長嘆一聲,黯然無語。林傢堡在江湖上威名赫赫,林天南更是南武林盟主,地位尊崇,誰知傢裡卻出過這般不堪的舊聞。這林忠在林傢為仆甚久,忠心無二,想來也不會編造這樣離奇的故事毀謗主人。可是不知怎的,李逍遙聽他說得越多,心頭的謎團便越大。

  沉寂片刻,李逍遙道:“忠叔,林傢鏢局那位大爺林鎮南,現下卻去瞭哪裡?”

  林忠道:“大爺……唉,二爺回傢沒過多久,一天夜裡,鏢局子裡突然來瞭位客人,指名要見大爺。大爺同他單獨談瞭一陣,第二日便說要出趟遠門,臨走時吩咐,傢中的一切暫由二爺做主打理。可是這一走,就……就再沒有回來。”

  李逍遙聽他之言,果然與皇甫英所說若合符節,心知這位林鎮南的去向至關重要,多半與水靈珠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,心中不由大為激動,一把攥住林忠的手腕,顫聲道:“那林……林鎮南走前,一定還留瞭甚麼話的。你老人傢仔細想想,可千萬別有甚麼遺漏。”

  林忠搖頭道:“姑爺,當年之事委實太過離奇,我不時就會想起,少說在腦子裡轉瞭也有幾百遍,絕不會有半點遺漏。”

  李逍遙眼珠亂轉,心下不住盤算:“十五年前之事,林傢堡多半隻有林天南和林夫人曉得,我怎生想個法子,從他二人的嘴裡探出些消息?”驀地裡想起一事,倒吸瞭一口涼氣,驚道:“咦,不對,不對!照你的話,林……林大小姐豈不成瞭林鎮南的女兒,她……她……”他接著想說:“林鎮南離傢之時,她少說也已四、五歲瞭,難道會忘瞭自己的親爹是誰?”

  林忠早知他意思,點點頭道:“嗯,起先我對這事也百思不得其解,按說四、五歲的孩子,爹爹的模樣即便忘瞭,也總不會對這個人沒有一點憶念。直到幾年之後,有一次無意中聽見夫人同二爺說話,這才曉得瞭原委。原來二爺在大爺失蹤之後,便理所當然地成瞭林傢的主人,他不願小姐總是吵著找爹爹,便喂她吃瞭一樣甚麼東西……啊,是瞭,似乎是叫做甚麼‘失魂散’的。打那以後,小姐對先前的種種事情便全然不記得瞭。”

  “大爺一去半年,絕無音信,大夥本也焦急萬分,四處去找,可是日子過得久瞭,心也就涼瞭,漸漸忘瞭林傢曾經有過一位鎮南大爺。兩年以後,二爺將鏢局解散,傢中的下人也一個個辭退,更無人知道從前的事啦。唉,二爺他……他既是一傢之主,喜歡同大奶奶住在一起,誰又能說得出甚麼瞭?時候一長,傢裡慢慢都換瞭新人,大夥隻認識如今這位林夫人,哪還記得從前的大奶奶?二爺之所以把我留下不辭,那多半還是看在我年紀大,嘴巴嚴,對林傢又忠心耿耿的面上,否則,我……我隻怕也沒緣同姑爺你說這番話啦。”他想起舊事,心中傷感,怔怔地出瞭會神,這才接著道:“那狗賊林威,也是無意中偷聽到小姐的身世,便以此來要挾夫人。夫人若是不肯同他……同他……他就要將這些事說給小姐。我原想豁出這條老命,跟他拼瞭,可是那狗賊會些功夫,又很是狡猾,我一個七老八十的糟老頭子,又那裡拼得過他?沒的給林傢再惹禍事。現下好在有瞭姑爺你,你……你看在小姐面上,務必要將大爺找瞭回來,將這段不白之冤公佈天下啊。”

  李逍遙聽他說一番話得入情入理,料想不是憑空編造,心中的震驚實是無以復加。林天南為人恬淡,性情謙沖,在江湖上聲望頗高,林夫人也是溫和恭順,美艷無倫,想不到卻做出這樣的事來。那林鎮南失蹤前夜所見之人,十有八九便是皇甫英瞭,他保送水靈珠前去餘杭,中途又出瞭甚麼意外?怎麼會一去不歸?林夫人這十幾年來,原來每晚陪的都是自己的小叔子,這可又是一件天下奇聞瞭!

  他想到林夫人,不由得心中一蕩,暗道:“老子這位丈母娘生得貌美如花,那是不必說瞭,想不到脾氣竟也這般古怪。都說‘人往高處走,水往低處流’,她卻偏偏喜歡自降一級,真是要多希奇有多希奇。她本是林傢的主母,林鎮南的大夫人,偏生同小叔子不清不楚,搶著要做二夫人。待到老公失蹤,終於得償所願,做成瞭二夫人,卻又沒瞭胃口,轉去和林威那王八蛋勾三搭四,改做馬夫的婆娘。他媽的,說不定哪天她突然有瞭興致,想嘗一嘗自己女婿的滋味,嘿嘿,真有這等好事,可萬萬不能便宜瞭旁人。”他想著某日終於得到林夫人,兩個人男歡女愛,卿卿我我的旖旎之態,不禁悠然神往。倘若此時林天南再來逼他做女婿,隻怕當場便會答應也說不準。才歡喜瞭不大工夫,突然想起林月如是林夫人親女,這位丈母娘大人便是再如何無恥,要她同自己女兒爭搶丈夫,這事隻怕都大違常理。想到瞭這一節,又不禁喪然若失。

  林忠見他呆立不語,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,忽而面露微笑,忽而咬牙切齒,那自是在籌劃復仇大計,不敢貿然打攪。等瞭半晌,試探著問道:“姑爺,你……這會兒心中可是已有瞭計較?”

  李逍遙微微一怔,含糊答道:“嗯,這事當真有些棘手。這樣罷,你老人傢先回去休息,待我打算好瞭,咱們再做理會。”

  林忠見他答應幫忙,心中又是歡喜,又是感激。他多年心事積鬱,終於向外人傾吐出來,隻覺胸中暢快無比,拉著李逍遙的手拍瞭又拍,囑咐幾句,這才興沖沖地去瞭。李逍遙也轉回住處,一路心下盤算,想不出甚麼可行的法子,可以問出林鎮南的下落。他雖然機靈過人,可是畢竟閱歷尚淺,遇到這種頭緒繁多之事,立時便覺無處下手,沒瞭主意。

  回到房中,再也懶得去想,一覺睡到天亮。次日起床,梳洗穿衣,用過瞭早飯,林天南喚他到客廳說瞭半日話,無非是商量結婚事宜。李逍遙隨口敷衍,心裡卻想著他逼走親兄、霸占大嫂之事,不免態度上著瞭痕跡,惹得林天南也有些莫名其妙。

  挨到晚飯過後,練瞭會兒功,見已夜深人靜,依舊攜瞭長劍摸出房來。李逍遙心下核計,不知林天南今晚宿於何處,隻得仍奔林夫人別院。是夜天氣愈加陰沉,星月俱無。行至中途,忽見一條人影迅捷無倫地自西馳來,在一棵樹下停瞭停,又順小路折而向南。李逍遙心中一動,腳下加勁。他自修習過蜀山派內功,輕功頗有進益,可是那人似乎更為瞭得,一個起落便有三丈遠近,追不多久就失去瞭蹤跡。

  正在懊喪之際,突然鼻尖上一涼,落下一滴雨珠。李逍遙仰頭望天,心中竊喜。原來他前晚翻看李三思所遺手卷,記得上面寫著一句:“偷風不偷月,偷雨不偷雪。”說的是風聲雨聲可以掩蓋行藏,是以風、雨天氣,最宜夜行。而月明雪深,蹤跡極易給人發現,都不宜作案。正想著,那雨滴三點兩點,接連落在頸中,頃刻間越發密瞭。

  來到林夫人別院,李逍遙站在院外張望,見臥房裡亮著燈,當下微一提氣,便要向院中縱去。陡然間電光一閃,劃破漆黑的夜空,隻見臥房東面窗下居然伏著一人。李逍遙心中一凜,那人身穿黑衣,正自伏窗窺探,瞧身影正是路遇的夜行之人。此人武功極高,若非這道閃電來得及時,自己貿然翻墻而入,定會被他發覺。可是這漆黑陰冷的風雨之夜,怎會有個同自己一般的夜行之人來這裡窺探?

  林夫人到底有甚麼不可告人的秘密?

  閃電過後,天際傳來隆隆的雷聲。李逍遙悄立不動,那雨越下越大,轉眼間雷電交加,身上的衣服盡皆濕透,那人始終如石像般紋絲不動。李逍遙仔細打量那房舍,見臥室恰在東南角上,東、南兩面皆開得有窗,心下登時有瞭計較。慢慢繞到後墻之外,趁著閃電過後、雷聲訇然之機,雙手在墻上一搭,足尖輕點,悄無聲息地越墻而過,竄至南面窗下伏定。

  他心中怦怦亂跳,想到近旁五尺之內,便潛伏著一個功力極高之人,那人隻需轉過墻角便能發現自己,驚懼之下,幾乎要改變主意,轉身逃開。可是靜候瞭片刻,對方似乎並未察覺,好奇之心終究勝過瞭恐懼,扶著墻壁慢慢起身,伸舌在窗紙上輕輕一舔。那窗紙給口水浸濕,慢慢破開一個小洞,亮光隨著話語聲輕瀉而出。

  李逍遙心跳更疾,隻聽說話之人聲音洪亮,中氣充沛,正是林天南。

  林天南喝瞭酒,口齒有些不大清楚,含混地道:“天不早啦,這雨……雨也下得大瞭……呵呵,這幾日春意濃厚,連老天也忍不住要雲雨一番,何況你我瞭?夫人,你說是不是?”

  李逍遙湊在窗洞上向內看去。隻見林天南隻著一條下褲,上身赤裸,滿臉通紅,似乎甚是興奮,不住在屋裡走來走去。林夫人在床沿之上垂頭而坐,瞧不清臉色。

  靜瞭片刻,隻聽她低聲說道:“天南,我瞧你……有些醉瞭,還是早些睡罷。”

  林天南哈哈大笑,轉身自桌上拿起酒壺,斟滿酒杯,仰頭一飲而盡,道:“不錯。我……是多喝瞭幾杯。三年啦,如兒總算尋到一位稱心的女婿,我瞧著實在不錯,心裡……很是喜歡。怎麼,你不高興麼?”

  林夫人默然良久,輕輕地道:“天南,你心裡在想些甚麼,我會不曉得?你一半是替如兒歡喜,另外一半……隻怕……隻怕……”停瞭停,嘆一口氣,卻不再說。

  林天南站定不動,陰沉著臉道:“隻怕甚麼?我……我隻是心裡喜歡,哪還有旁的緣故瞭?”林夫人並不接口,起身慢慢除下外衣,鉆入被中。

  李逍遙雖非頭一次見她身子,可是看到那凝脂般的肌膚,卻仍是不禁心動。林夫人瞑目躺瞭一會兒,喃喃地道:“昨天如兒領那李逍遙過來見我,我……我……不曉得怎的,似乎心裡很怕。天南,你過來抱一抱我。”

  林天南放下酒杯,奇道:“那為甚麼?”

  走過去掀開錦被,和身倚在床頭,伸臂圈住林夫人的嬌軀,隻覺她肌膚冰冷,微微顫抖,心下不禁驚疑。連問幾句,林夫人隻是不說。二人靜靜躺著,隻聽得窗外雷聲交作,雨如瓢潑。

  李逍遙給雨水澆瞭個透心涼,這時再想回頭,已是不能。心下正自萬分懊悔,忽聽屋內傳出林夫人一聲呻吟。隻見床上二人均已脫得光潔溜溜,林天南仰面而臥,一條陰莖直挺挺舉向半空。林夫人握住他陰莖,張嘴含住龜頭。林天南渾身一顫,長長吸瞭一口氣,伸手出去,在她渾圓的屁股上輕輕撫動,慢慢滑進兩股之間。

  林夫人要害被侵,“啊”的一聲,兩眼大睜,忍不住叫瞭出來。

  這一聲輕呼香艷無倫,直喚得滿室生春。李逍遙欲火勃發,兩手扶在窗棱之上,竟情不自禁的微微發抖。便在此時,隻聽“喀啦”一聲脆響,東面長窗突然迸裂開來,窗紙似蛺蝶般紛紛凌空亂舞,一道人影如飛竄入,挺劍向床上直刺。

  林天南猝然遇襲之下,猶能處變不驚,右腿在床沿一磕,攬住林夫人連滾數滾,順勢抓起床上的錦被,抖手擲出。那錦被給他貫註瞭內力,猶如一張吃飽風的大帆,疾向那人兜頭罩去。“嗤”的一聲,裂帛聲響,錦被從中裂作兩段,那人身形一緩。林天南左臂輕振,將林夫人送瞭出去,右手已於這間不容發之隙抄起一隻香爐。”當當當" 接連數響,火星四射,那人長劍顫動,猶如疾風驟雨般刺瞭五六下,均被林天南擋住,去勢立衰,一個倒翻,落地站穩。

  這一連串的動作有如兔起鶻落,少縱即逝,李逍遙雖未看清那人的相貌,可是這身法、劍招卻再熟悉不過,正是早已練得爛熟的“水月劍法”!那最後一下連刺敵首,快愈閃電,迅捷無倫,分明是一式“雨過花紅”,隻不過自己數載苦練,最多也隻能在起落之間刺出三劍,那人不知是何許人,竟能將這路劍法使得如此神妙?

  林天南這一番死裡逃生,酒意都隨著冷汗出瞭,頭腦立時清醒瞭許多,趁著對方一緩的空當,左足踢出,足尖勾住床頭搭著的長袍,輕輕一挑,取過來披在身上。李逍遙看清那人相貌,驚得大張瞭口,卻叫不出聲來。隻見他身軀雄健,粗手大腳,面色甚是蒼白,竟然便是自己的師父林木匠!

  林夫人這時也已看清來人," 啊" 的一聲,扶住身邊一張椅子,身軀搖搖欲墜,顫聲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你……”

  林天南臉上毫不異色,微微一笑,拾起林夫人的外袍,走過去替她披上,這才轉身看著那人,道:“很好,很好。大哥,你……終於肯回來瞭。”

  李逍遙這一驚更是無與倫比,猶甚於林夫人。他片刻前認出林木匠,還道自己一時眼花,這時林天南一句“大哥”入耳,那是幹脆連耳朵也不敢信瞭:“林天南叫我師父做大哥?那……那不就是當年的總鏢頭林鎮南?這……這……”這變故委實太過離奇,教人殊難相信。林木匠若當真便是林鎮南,他護送水靈珠去瞭餘杭,這一節倒頗能說得通。可是又怎會拋妻棄女,在那荒僻的西山村裡一住十五年?李逍遙剎那間一陣迷茫,林天南的話聲在耳中回響,忍不住便要沖進去問個明白。

  林鎮南胸膛不住起伏,手中長劍輕顫,卻是一言不發。

  林夫人“嚶”的一聲,哭道:“鎮……鎮南哥,是你!是你!”踉蹌著撲瞭過去。

  林鎮南側身避開,冷冷地道:“不敢。小人現下叫做林南軫,是個鄉下木匠,可不是你的甚麼鎮南哥。”

  林夫人撲倒在地,哭瞭幾聲,昏死過去。林天南走過去在她太陽穴上按瞭兩按,林夫人悠悠醒轉,爬起身來,不住地哀哀痛哭。

  三人各在原地,都不說話。待到她哭聲住瞭,擦擦眼角,這才看著林鎮南道:“鎮南哥,你……你一去十幾年,頭發可白瞭不少。名字為甚麼也……也改瞭?”

  林鎮南木然道:“名字、頭發都變瞭,又算得瞭甚麼?哪有人心變得快瞭?”

  林夫人臉上一紅。

  林天南道:“大哥,你才回傢來,便這樣對大嫂說話,豈不是太過絕情瞭?”

  林鎮南望也不望他一眼,沉聲喝道:“住口!大嫂,大嫂……你還當她是大嫂麼?早在十五年前,你我弟兄便已恩斷義絕,今天若非來看如兒,我到死也不會見你們的面!”

  林天南隨手拉過一張椅子,慢慢坐倒,說道:“是麼?那麼如兒每年生日之夜,是誰偷偷躲在窗外看她?又是誰每年送她一個木人木馬?……大哥,你每年回來這裡,我早已知道,等著你現身相見,也巴巴地等瞭十五年啦。”頓瞭一頓,又道:“……昨天如兒比武招親,你想也躲在人群裡看著。逍遙那孩子是你教出來的徒弟沒錯罷?他那手‘浣花承露手’的功夫著實不差,我可一眼就認出來啦。嘿嘿,你走瞭這麼久,還放不下這個傢,連女婿都要替我找,真是……哈哈,哈哈!”一面縱聲大笑,一面起身抽出墻上掛的長劍。

  李逍遙心下一寒,原來林天南最初便已由身法、招式上看出瞭自己的來歷,卻始終裝作毫不知情,這份心機實是教人不寒而栗。他這樣處心積慮,難道都是為瞭對付師父麼?

  林鎮南見他提劍在手,淡淡地問道:“怎麼,你要和我動手?”

  林天南獰笑道:“大哥,我原本不想翻臉。你想一想,這些年我若想殺你,憑我南武林盟主的一句話,又怎會找你不到?我原以為你識趣得很,今生再不會回來,可是今天這一看,我一個好好的傢眼看著就要教你弄得不像樣啦……”

  林鎮南眼望窗外,喃喃自語道:“你的傢?嘿嘿,你的傢……你的傢……”陡然間身形一晃,猝然發難。他原本距林天南足有兩丈多遠,可是不見他身動肩搖,倏地竄至林天南跟前,挺劍便刺。

  林天南橫劍一攔,“錚”的一聲,雙劍相擊。李逍遙隻覺眼前一花,不知怎的,林天南竟已轉到林鎮南身後去瞭,行動之快,直如鬼魅。林鎮南萬料不到多年未見,自己這兄弟的武功竟已精進如斯,適才偷襲之時,自己已傾盡全力,兀自不曾傷他分毫,此刻見他信步騰挪,趨退若神,實已到瞭匪夷所思的地步,驚惶中一招“天涯回眸”,身子前沖,反手一劍刺出。

  林天南飛足踢去,正中劍身,將長劍踢得蕩起老高,順勢一掌打向林鎮南後心。林鎮南隻覺背心奇寒徹骨,知他使出瞭“青城派”的絕技“氣劍指”,疾聚全身真氣,右足在桌上一蹬,借力左閃,百忙中還瞭一劍。隻聽“嗤”的一聲,背上一涼,一片衣衫給林天南扯瞭下來。

  林夫人連叫:“住手!”兩人鬥得性發,隻是充耳不聞。

  林天南立意今晚除掉這個大哥,是以下手都是殺招,瞬間便占得上風。林鎮南早將生死置於度外,雖然明知不敵,卻也毫無懼意,見對方劍掌凌厲,力道雄強無比,當即連換瞭三四路劍術,招招盡是拼命的打法,一心想要同歸於盡。李逍遙從未見過這等頂尖高手的生死相搏,隻看得目眩神搖,驚心不已。

  鬥得片刻,隻聽“嗤”的一聲,林鎮南窺個破綻,一劍挑去,將林天南袍襟斬落半幅。哪知林天南此舉正是故意,身形側轉,右手往他頭頂拍落。林鎮南舉劍上削,突然左側一劍攻到,來勢極快。他剛一側身避開,林天南跟著迎面一掌,迅若雷電。林鎮南舉掌擋格,身子一晃,陡然間胸口一陣劇痛,眼前金星亂舞,已中瞭一記“氣劍指”,林鎮南左刺右劈,疾攻四劍,將對方迫得退開,跟著“噗”的一聲,噴出一大口鮮血。

  那“氣劍指”何等厲害?一觸之下,林鎮南胸骨立碎,再也握不住劍柄,“當啷啷”長劍落地。

  李逍遙見師傅受傷吐血,隻覺渾身血液上湧,雙掌凝力,忍不住便要破窗而入。忽聽林夫人叫道:“住手!你們……你們再不住手,我先死在這裡!”搶過去抓起地上的長劍,橫在頸前。

  林天南一呆,退後幾步,慢慢將長劍橫放在桌上。

  林鎮南試著提瞭提氣,悶哼一聲,隻痛得額頭上冒出顆顆汗珠。林夫人哭叫道:“鎮南哥,你……你怎麼樣?”林鎮南搖瞭搖頭,說不出話。

  林天南看著林鎮南,一字一頓地道:“大哥,十五年前,你不肯回來,那很好,很好……可是你現下為甚麼又回來?”

  林鎮南靜立片刻,調勻瞭呼吸,說道:“這裡是我的傢,我自然想來便來。”

  林天南道:“你的傢?哈哈!從前有爹娘寵著你,這才有瞭這份傢業,有瞭天仙一般的妻子,又生下個討人喜歡的女兒。你自己有甚麼瞭不起?從前你總是說,全天下有三樣最愛的東西:老婆、女兒、鏢局,是不是都給我奪瞭去?哈哈,現下你又添瞭個寶貝徒弟,不也成瞭我林天南的女婿?你又能如何?我曉得,隻要你還活著,就……就見不得我好,這不是又來攪我的好日子瞭!”

  他越說越怒,猛地一掌拍出。砰的一聲,那紅木方桌給他掌力震得四分五裂,茶壺、茶杯跌個粉碎。

  林夫人渾身一顫,定瞭定神,突然走過去扶住林鎮南,轉身向房門走去。

  林天南一驚,喝道:“你做甚麼?”

  林夫人道:“我的丈夫回來啦,我要跟瞭他走。”

  林天南怒道:“混帳!混帳!我是一傢之主,我……我是武林盟主!沒我的話,你怎敢說走就走?”

  林夫人停下腳步,轉身看著他道:“十五年前,我自己做下錯事,可也受盡瞭煎熬,還不夠麼?你不許我走,我還是要走的。你是武林盟主,你的武功好,沒人打得贏你,你若不喜歡,大可以一劍將我們殺瞭,可我仍舊要走。”臉上毫無懼色,轉身又行。

  林天南額角上青筋暴起,一彎腰,拾起長劍,喝道:“你……你說甚麼?你敢再說一遍!”

  林夫人頭也不回地道:“我說,我從前錯瞭,現下明白瞭,悔悟瞭。你今天就算殺瞭我,我也要陪著自己的丈夫……”

  話音未落,林天南突然嗔目狂叫,手中長劍奮力擲出。他盛怒之下,傾盡瞭全力,這一擲的勢道何等剛猛?“噗”的一聲,正中林夫人背心,長劍登時穿胸而過,直沒至柄。屋裡屋外,四人同時驚得呆瞭。

  林夫人慢慢轉過身,看著林天南,訝然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" 傷處血如泉湧,雙膝一軟,坐倒在地。

  林鎮南向後倒退幾步,晃瞭兩晃,也是一交坐倒。

  林天南額頭上汗水涔涔而下,呆瞭一呆,大叫一聲,搶上前去。他一時沖動,傷瞭林夫人,心中的懊惱悔恨,實是無以復加。當下出手如風,連點瞭她背上幾處穴道,先行止血,而後小心翼翼抽出長劍。這一劍透胸而出,傷得極重,眼見林天南武功再高,卻也救不活她瞭。

  林鎮南爬過來抱住林夫人,叫道:“阿月!阿月!”想起從前的恩愛,心中酸楚無限。

  林夫人慢慢睜開眼,勉強沖林鎮南一笑,道:“鎮南哥,我……我對你不起。你一走十五年,不肯回來,不曉得我有多悔……昨天如兒帶瞭李逍遙來看我,我……我心裡突然很怕,原來他是你的徒弟,怪不得瞭……怪不得瞭……”喘息一陣,又道:“鎮南哥,如兒長大瞭,我卻看不到她嫁人的那一天,你說是不是好遺憾?”

  林鎮南點點頭,霎時間恩仇盡泯,淚水終於奪眶而出,順著臉頰直淌下來。

  林夫人轉過臉去,看著林天南道:“天南,老天爺眼睜睜看著你害瞭我一世,到頭來終於又教我死在你手裡。可是……可是我不恨你。現下請你……請你把我的琴拿給我。”

  林天南臉色凝重,連聲答應,三步兩步奔瞭出去,片刻便捧瞭瑤琴回來。

  林夫人大口喘息,望著林鎮南道:“鎮南哥,你心裡定要奇怪,幹麼這時候拿琴過來?我……我知道自己快要死瞭,你不想聽我彈那首‘長相思’麼?你從前最愛聽的,是不是?十五年啦,我每日都要彈上幾回,可惜你離得太遠,卻聽不見的。我……我現下就彈給你聽……”掙紮著爬起身,盤膝坐瞭。

  林鎮南淚如雨下,隻聽丁冬一聲,琴弦輕顫,林夫人慢慢彈奏起來。屋外大雨如註,卻掩不住低沉的琴音。李逍遙呆呆地站在窗外,隻覺那曲調微婉清妙,似悲似怨,如泣如訴,聽得人心也碎瞭。

  林夫人彈奏片刻,頭腦中一片暈眩,漸漸合上眼皮。這支曲子不知已奏過幾千幾萬遍,熟悉得再也不必睜眼去看。可是不知怎的,此刻指間沉重無比,那細細的琴弦竟似不啻千鈞之重。她瞑目運指,面露微笑,仿佛看見瞭天下間最美的事物。口鼻之中,鮮血卻在不住淌出,一滴滴都落在襟前,遠遠望去,恰似盛開瞭一叢火紅的杜鵑花。

  林鎮南心如刀絞,突然間喉頭一熱,“波”的一聲,噴出一口鮮血。那琴音陡然間一顫,突然由低轉高,尖利跳脫,仿佛一頭盲瞭眼的青鳥,在屋中疾上疾下,亂撞亂飛,直欲破窗而出。李逍遙的心也跟著那琴音跳動不休,幾乎躍出瞭胸腔。琴音拔到極高,連轉幾轉,似乎再也無以為繼,隻聽啪的一聲,琴弦迸斷,林夫人身子一歪,慢慢軟倒。

  屋子裡二人有如石像一般,凝立不動。窗口破處不時吹進一股強風,挾著冷冷的雨點,吹得燈影閃爍飄忽,便似二人心境般飄搖不定。

  李逍遙心下淒然,不敢相信這位千嬌百媚的美人竟這樣地去瞭。驀地裡想起那幅嫦娥奔月的畫來:“是瞭,是瞭。嫦娥應悔偷靈藥,碧海晴天夜夜心。她做瞭錯事,自知對不起師父,隻怕這十幾年來日日悔恨,眼淚也哭得幹瞭。”

  林鎮南眼中含淚,兩手托住林夫人的身軀,慢慢站起身來。林天南雙拳緊握,喉結一上一下,疾速滑動,啞聲道:“大哥,你……你……”林鎮南邁步直行,恍若未聞。

  “砰”的一聲,碎木支離四飛,門板給他撞出一個數尺寬的大洞。林鎮南身軀微晃,又是一口鮮血噴出,身形更不停留,出瞭房門,縱身一躍,飛一般去瞭。

  李逍遙向屋內一張,見林天南呆望著房門上的大洞,神情委頓,一動不動,隻片刻工夫似乎便蒼老瞭十歲。心知他劇變之下,心神激蕩,兩耳有如失聰一般,縱有再好的內功也聽不到外面動靜。當下慢慢退到墻邊,越墻而出,心道:“師父給林天南這狗賊打瞭一掌,受傷不輕,我看看他去。”展開輕功,循著林鎮南去向追瞭出去。

  此刻夜黑如墨,豪雨傾盆,偶爾一道閃電劃破夜空,照見狂風吹卷雨點,斜飛橫竄,漫天亂舞。李逍遙沖風冒雨,奔到莊門附近,忽聽有人嘶聲大叫:“啊,蛇妖!是蛇妖!……南院裡來瞭蛇妖!來……來人吶!快來人吶!”過得片刻,遠處也隱隱傳來呼喝之聲。

  李逍遙吃瞭一驚,心道:“這裡怎會有甚麼蛇妖?”想起趙靈兒住在南院東廂房,更是心焦,顧不得再追林鎮南,當即兜瞭個圈子,折回後園。

  來到南院拱門外,遠遠便見廊廡下有人高舉火把,四下裡影影綽綽,站著二十多人,東廂房裡卻是黑洞洞的,全無半點光亮。李逍遙奔到廊下,見廂房門前立著五六名大漢,手持刀劍,都是林傢值夜的護院。

  一群丫鬟、老媽子更在五人身後散開,看見李逍遙到來,歡聲叫道:“好瞭,好瞭!姑爺到瞭。”

  李逍遙不見趙靈兒同劉晉元,伸手拖過一名護院,喝問:“屋裡的人呢?”

  那護院結結巴巴說不明白。眾人壯著膽子圍上來,你一言、我一語,七嘴八舌亂說一通,李逍遙聽瞭半天,越聽越是糊塗。身後有人低聲喝道:“都給我讓開!”

  人群向兩旁一分,林月如手提長劍,快步而至,看瞭一眼李逍遙,問道:“趙姑娘呢?”

  李逍遙急得滿頭大汗,道:“隻……隻怕還在裡面。”

  林月如皺瞭皺眉,向眾人道:“都退遠些。”眾人依言退開。

  林月如搶上兩步,飛起一腳。隻聽“砰”的一聲,房門大開。眾人見屋內漆黑一片,心下害怕,發一聲喊,逃得更遠瞭。

  李逍遙心道:“我也是急糊塗瞭,何必同這些人纏夾不清?白白浪費許多工夫。”抽出長劍,邁步便往裡闖。

  林月如一把捉住他手臂,道:“等一等,我先進去。”向身後叫道:“火把拿來。”

  李逍遙手臂運勁,向外一摔,卻沒甩脫。

  有人遞過來一枝火把,林月如伸手接過,深深吸瞭口氣,將長劍舉在當胸,邁步進屋。李逍遙仗劍跟入。火光映照之下,隻見屋內桌椅東倒西歪,一片狼藉,衣服等物散落滿地,便如剛遭瞭臺風一般,哪裡有趙靈兒的影子?

  李逍遙心頭一涼,叫道:“靈兒!靈兒!”

  林月如給火光照得兩眼發花,見屋內無人,收起長劍,轉身揉揉眼睛,正要招呼眾人進房,忽然手腕一緊,給李逍遙死死攥住。

  林月如驚道:“怎麼?”李逍遙“噓”瞭一聲,作個手勢,兩眼死死盯住她身後,顫聲道:“那……那是甚麼?”

  林月如屏住呼吸,果然身後傳出“沙沙”的聲響,響聲細弱,便似蠶食桑葉一般。她頭皮一陣發麻,不敢轉身,慢慢抽出長劍。火光明滅,劍身上映出的影像也似有似無。林月如匆匆一瞥,恍惚中看見有甚麼東西在身後緩緩升起,心下立知不妙,手臂一振,長劍後甩,身子向前疾沖。

  “叮”的一聲輕響,那劍不知給甚麼東西磕得橫飛出去,插入壁間。

  李逍遙大叫一聲,搶過她手中的火把,高舉過頭,隻見屋角的屏風後,一條五色斑斕的大尾慢慢縮瞭回去。那長尾上鱗似重甲,通體滾圓,足有水桶粗細,似乎是一條大蛇!林月如叫道:“蛇妖,是……是蛇妖!”驚懼之中,居然略帶欣喜之意。李逍遙全身寒毛倒豎,心中怦怦亂跳,暗罵:“這蛇妖是你相好的麼?叫這麼響幹麼?”比瞭個手勢,教她守住房門,自己慢慢轉向屏風左首,足尖抵住半個打爛的茶壺,想要踢過去驚它出來。

  就在此時,隻見那屏風猛地一晃,便如給一隻無形的大手奮力一提,竟然離地而起。李逍遙吃瞭一驚,來不及多想,向後躍出。隻聽“轟”的一聲巨響,有如山崩地裂,震耳欲聾,後墻不知給甚麼東西撞坍瞭半邊,屋內煙塵漫起,勁風鼓蕩,火把登時熄瞭。李逍遙嗆得連聲咳嗽,摸黑退到門口。

  過瞭半晌,塵埃落定,響聲歇止。黑暗中隻聽" 噼啪" 不絕,卻是狂風挾裹著雨點自墻洞傾瀉而入,打在破裂的屏風之上。林月如拉著李逍遙,悄聲問道:“看見瞭甚麼?是……是不是蛇妖?”

  二人掌心相握,滿手濕涼,才曉得都嚇出瞭一身冷汗。李逍遙搖搖頭,丟下熄滅的火把,正要招呼門外送亮子進來,突然電光一閃,照得滿室雪亮。借瞭轉瞬即逝的亮光,二人這回都看得分明,果然有一條粗長的巨蟒正自穿過墻洞,向外遊去。

  那蟒身已半在墻外,看不到彼端,可是僅度其尾長,便已在三丈開外,實是一條大得驚人的巨蟒。二人不由得相顧失色。李逍遙心憂趙靈兒的安危,無暇多想,幾下將身前的雜物踢開,沖到墻邊。“喀啦”一聲,頭頂上響起一個炸雷,片刻過後,閃電連發,一道接著一道,照得四下裡雪亮。那巨蟒倏屈倏伸,遊動極快,眨眼間到得院墻之下,跟著身軀扭轉,人立而起。

  李逍遙抹瞭抹臉上的雨水,見那巨蟒上身肌膚光潔,胸乳高聳,竟似個赤裸少女的模樣,不由得呆瞭一呆,失聲叫道:“靈兒!靈兒!”閃電暫歇,四下裡一片漆黑。李逍遙眼前晃動著那少女赤裸上身的影像,一時間心膽俱裂,暗道:“那是甚麼?是一條美人蟒?是……是蛇妖將靈兒吞瞭下去?不,不,不,多半……多半還是我的眼花瞭。”

  驚惶中隻覺香氣大盛,一個柔軟的身子靠瞭上來,卻是林月如。李逍遙定瞭定神,心道:“外面一團漆黑,我這樣追瞭出去,可別中瞭蛇妖的暗算。”隻這一轉念間,電光亮起,照出墻外風疾雨驟,樹動枝搖,卻哪還有蛇妖的影子?

  李逍遙又氣又急,正要縱身躍出墻洞,隻覺手上一緊,給林月如一把拉住。

  雷聲隆隆中,隻聽林月如叫道:“你做甚麼?”

  李逍遙急道:“快……快追,靈兒給蛇妖捉去啦!”

  林月如還未答話,忽聽身後有人沉聲說道:“不必追瞭!”

  火光亮起,林天南當先走入,身後一名傢人舉著火把,跟著又有十餘名男女魚貫而入,那屋子裡登時站得滿滿當當,再也無處落腳。李逍遙見他眉頭緊鎖,臉色不豫,隻當是為瞭林夫人的死難過。

  林月如叫瞭聲“爹”,道:“趙姑娘給蛇妖捉去啦,為甚麼不追?”

  林天南面沉似水,目光緩緩在二人臉上掃瞭個來回,道:“是冬梅最先見的蛇妖,教她自己說罷。”

  李逍遙見人群中站著一個圓臉的丫頭,神色甚是驚恐,認得是先前見過的冬梅。眾人眼光都轉到她面上,等她說話。

  冬梅舔舔嘴唇,道:“我……剛才我聽見廂房裡面趙姑娘在叫,就趕過來查看,誰知……誰知……”想起片刻前的一幕,實是嚇破瞭膽,不敢再說。

  林月如安慰道:“別急,慢慢地說,你看見瞭甚麼?”

  冬梅道:“是,是。我慢慢說。我進屋以後,看見……看見那,那蛇妖在屋子裡發瘋似地翻來滾去,東西給它打壞瞭不少。我嚇得呆瞭,也忘瞭逃走。那蛇妖這時候轉過身來,對著我看,我見它……它上身是個年輕女子,下……下面卻是一條蛇尾,長得嚇人。它……它似乎就是……就是……趙姑娘!”

  她這段話說得顛三倒四,結結巴巴,可是每一個字吐得都極為清楚,絕無半點含糊。眾人聽到末尾一句,突然腦子裡一愣,不曉得是何意思。

  李逍遙眨瞭眨眼,奇道:“甚麼?”

  冬梅道:“姑爺,我說,蛇妖它……它就是……趙姑娘。”

  眾人嗡的一聲,退至門口,都看著李逍遙。

  李逍遙面紅耳赤,猛沖兩步,怒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你他媽放甚麼狗屁?”一時間又驚又怒,情急之下,粗話脫口而出。

  冬梅嚇得連連後退,可是嘴裡兀自說道:“姑爺,我,我沒說謊。我進屋之時,蠟燭尚還亮著,看得很是清楚。那蛇妖光著身子,委實就是……趙姑娘。”

  李逍遙叫道:“放屁,放屁!”眼光遊動,在眾人臉上逐一掃過,終於定在林天南臉上,點點頭,道:“是瞭,我曉得瞭。好個林前輩,好個林盟主!你……你做的好,你……我告辭瞭!”手臂一振,推開林月如,嗖地躍出墻洞,疾馳而去。

  他原想說:“你傷瞭我師父,醜事又給我聽瞭去,隻恐傳出來丟臉,就來瞭個先發制人,惡人先告狀,豬八戒倒打一耙!是不是?”可是畢竟曉得這事幹系重大,沒敢說出。

  林月如猝不及防,給他推瞭個趔趄,心中一涼,叫道:“喂,喂!你……你等等我!”便要追出。

  林天南喝道:“如兒!你給我站住!”李逍遙暗暗冷笑,頭也不回地去瞭。

  屋外雨點漸稀,卻仍是星星點點,下個不休。李逍遙一口氣奔出林傢堡,沿路查看,見泥濘中一道蛇跡宛然如新,迤儷向西面去瞭。當下一提氣,發足狂奔,猶似足不點地,直奔出七八裡遠近,來到城西的大山腳下。

  此刻天漸放晴,星鬥滿天。可是城外地僻山荒,榛莽叢生,反倒愈加難尋,最後幹脆便斷瞭線索。李逍遙心急如焚,砰地在樹上打瞭一掌,忍不住仰天大罵。

  他連日來遭際頗奇,諸事不順,想到師父被林天南打成重傷,趙靈兒又莫名其妙地失蹤,還給人冤枉為蛇妖,實在怒憤填膺,罵得更是起勁。曠野無人,他朗朗的罵聲遠遠傳瞭開去,回音不絕。

  也不知過瞭多久,終於叫得累瞭,這才住口不罵,走進左首的樹林,揀個樹樁坐下。茫然看看四周,林深葉密,星光難以照入,隱約看得到光禿禿的大石,以及重重的樹影。他此刻腦子裡一片空白,全沒半分計較,隻是恨恨地想道:“林天南這老賊欺世盜名,十多年前做下惡事,如今又親手打傷我師父,殺死林夫人,罪不可赦。此仇不報,老子誓不為人。我若不揭開他的假面,讓天下人看看他的真面目,更枉瞭師父教我一場。”想到這裡,恨得極瞭,又忍不住破口大罵。

  過瞭半晌,又想:“靈兒憑空失蹤,多半同那蛇妖有些關系,否則怎會這般巧?早不出來,晚不出來,偏偏靈兒不見,它便出來?唉,老子平時鬼點子不少,偏偏這時候沒瞭主意,倘若這一次不見的是我,靈兒她心思細密,遇事不亂,定有法子將我找回。”想想實在心焦,起身穿林而出,順著山勢一路向上,走到一處山澗邊,忽聽下面傳來若有若無的呻吟之聲。李逍遙心中一喜,見那山澗不深,便攀緣而下,循聲看去,隻見亂石中赫然躺著兩個人,渾身精濕,一動不動。

  李逍遙不由得又驚又喜,大叫一聲,搶上前去。那男子遍身泥水,雙目緊閉,似已昏迷過去。那女的臉色慘白,身軀僵硬,早已死去多時。果然便是林鎮南夫婦。

  李逍遙叫道:“師父!師父!”一搭林鎮南腕脈,但覺脈息混亂,忽快忽慢,肌膚冰冷,若不立即施救,果然是難以挨過當晚。他伸掌在林鎮南頭頂上一按,催動真氣。這內功雖是初練,但蜀山派乃是仙俠一流,煉氣之術豈同小可?一道真氣貫入林鎮南百匯穴,登時全身一顫,張開雙眼。

  李逍遙喜道:“師父,師父,你老人傢覺得怎樣?”

  林鎮南目光渾濁,便似兩汪渾水,盯著李逍遙看瞭半晌,道:“啊,是小……小李子……”猛然間想起一事,雙手一翻,抓住李逍遙的手腕,叫道:“月華!她……她在哪裡?月華在哪裡?”便要挺身坐起。隻是他受傷極重,又強奔瞭十裡,失足摔下山澗,已是極度虛弱,哪有力氣坐起?勉強掙紮瞭兩下,臟腑震動,鼻子裡流出血來。

  李逍遙心道:“月華是哪個?”但隨即省悟:“是瞭,我這位師娘兼丈母娘的閨名叫做月華。”

  隻覺林鎮南手掌如冰,可是十指有如鋼爪一般,抓得自己腕骨幾欲斷裂,忍不住啊的叫瞭一聲,道:“師父,師娘她……她好好的在這裡,你放心,你放心。”

  林鎮南頭頸轉側,看到林夫人的屍體,登時記起前事,喃喃地道:“啊,我忘瞭,我忘瞭。月華她……她已經……”撲的一聲,又吐出一口鮮血。

  李逍遙顫聲道:“師……師父,你……你……你等一等,我這就去……找大夫,我去找大夫……你等一等。”眼見半夜三更,荒山深澗,又到哪裡去請大夫?何況林鎮南受傷極重,隻怕連半個時辰也難撐過,即便自己趕回蘇州城,請來大夫,隻怕也已無濟於事。心裡又急又怕,淚水在眼眶裡滾瞭兩滾,掉落下來。

  林鎮南道:“傻小子,你哭個甚麼?師父好渴,你……有沒有水?”

  李逍遙連連點頭,道:“有,有!”四下張望,抱著林鎮南走出兩丈,將他放到一塊大石上躺倒,又將林夫人的屍體也抱過來。而後尋瞭一張樹葉,攏作杯子,去山澗裡舀瞭一杯泉水回來,喂林鎮南喝下。

  林鎮南喝瞭幾口水,精神似乎好些,仔細打量瞭打量李逍遙,勉強笑道:“嗯,哪裡學的高明內功?不賴,不賴。可……可比我這個師父教的強得多瞭。”

  李逍遙將巧遇酒劍仙,蒙他傳功之事說瞭,又講瞭來蘇州城的緣故。

  林鎮南點點頭,道:“嗯,我早就曉得,你這孩子聰明伶俐,今後定有一番作為。”

  李逍遙見他受傷極重,忙道:“師父,你別說話,先靜靜地躺一會兒。我……我去城裡請大夫過來……”

  林鎮南慘然一笑,道:“傻孩子,你曉得甚麼?”喘瞭幾口氣,又道:“師父……這回是不行瞭,天南的氣劍指厲害,我打他不過。”

  李逍遙哭道:“你……你別胡思亂想,等傷好瞭,你……你……你還要教我武功……”

  林鎮南輕嘆一聲,喃喃地道:“武功是教不成啦,逍遙,你的性子雖然略嫌浮躁,可是秉心忠孝,是個好孩子。師父功夫低淺,沒教會你甚麼,有一句話,你要牢牢地記在心裡。”

  李逍遙見他已是氣息奄奄,心中酸楚,含淚點瞭點頭。

  林鎮南道:“師父來西山村隱居,收你為徒,實是有不得已的苦衷。我知你自幼雄心勃勃,盼著成為一代大俠,但大俠又豈是這般容易做的?江湖之上世情詭險,人心難料。是非之間,有時甚難分辨,好人也許是壞人,壞人也許有不得以的苦衷。師父年輕時自以為得志,後來遇到一樁大事,才變得這般小心謹慎……你……你坐好瞭,師父將一段往事說給你聽。”李逍遙臉上掛著淚珠,怔怔地點瞭下頭。

  月上中天,夜空朗徹。林鎮南眼望蒼穹,幽幽一嘆,果然說瞭一段驚心動魄的往事出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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