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笑笑微微一笑,道:“若說獨擔重任,那是狂妄自大,我豈是不自量力一的人,我是說,妖焰縱然方興未已,詳情卻是混淆未清,咱們總得先將真情實況弄清楚,然後量力而為。”說到此處,蔡靈靈口齒一張,好似有話要講,王笑笑一見,忙又接道:“靈妹不必再講瞭,總之,你笑哥哥昂藏七尺,乃是男子漢、大丈夫,不歷艱危,如何能成大事?設若畏首畏尾,你怕也要瞧不起我瞭。”
蔡靈靈想瞭一下,幽幽說道:“好吧,由得你,反正我不離開你………”
言猶未畢,王笑笑已自攬腰將她抱瞭起來,歡聲道:“好啊,有你相助,那是愈無可怕瞭。”這一次擁抱,乃是面對面,彼此胸腹緊貼。
蔡靈靈纖手一伸,螓首一歪,將王笑笑的下頷往上抬,道:“可是,你要聽我的啊,我可不準你粗心大意,凡事毫不在乎。還有……還有”倩女教“的話也要聽,說不定真有親朋好友暗算你,那就防不勝防瞭,知道麼?”
她講這話十分認真,王笑笑但見她杏眼桃腮,既嬌且媚,一付煞有介事的模樣,不由情不自禁地在她右頰親瞭一下,道:“那是當然,你不講我也會小心的。”
蔡靈靈嘴唇一厥,在他肩上擂瞭一拳,道:“討厭,還不放我下來?”
王笑笑道:“別忙,讓我再親一下。”他說著果然又在蔡靈靈左頰親瞭一下。
蔡靈靈不依瞭,擂鼓似的一拳接一拳朝他肩上擂去,嘴裡連聲道:“討厭,討厭,討厭……”
王笑笑哈哈大笑,將蔡靈靈放下地來,道:“靈妹,你知道你很美麼?”
蔡靈靈星眸橫睇,狠狠的白瞭他一眼,嬌聲道:“還說呢?你最涎臉瞭,就知道欺侮我。”
王笑笑眉頭一揚,正經的道:“誰欺侮你瞭?我是喜歡你,說真的,你的確很美,比那”九陰教“主還美。”
蔡該感右掌一揚,道:“你再講,再講我可真要打你啦。”
四野岑寂,星光迷朦,這是一幅似真還假的玉女含顰圖,王笑笑瞧在眼裡,樂在心頭。但見他眉開眼笑,喏喏連聲的道:“不講啦,不講啦,說真的,咱們也該想想下一步該怎麼辦?”
蔡靈靈突然眼珠一轉,問王笑笑道:“笑哥哥,”倩女教“的宗旨是什麼?”
王笑笑道:“說來話長,如想講個明白,那得從頭講起。”
蔡靈靈嬌聲說道:“擇要講嘛,將來我要幫你的,有關”倩女教“的底細,總該讓我知道一點啊。”話頭已經打開瞭,王笑笑不講已是不行。
他想瞭一下,於是擇其所要,將那白紫玉師徒,以及“玉環夫人”講過的話,簡略地說瞭一遍,此其間,難免涉及他所知道的因果關系,也提起過“玉環夫人”如今已經出傢為女道士,更名“長恨”的事。蔡靈靈聽得十分仔細,聽完以後,不覺長長籲瞭口氣,感慨系之地道:“想不到,想不到,原來這位教主乃是暗戀你師父,所以創下”倩女教“,用情如此之深,當真罕世少見瞭。”
王笑笑感觸更多,喟聲一嘆,道:“少見的還是那位”長恨“前輩,她對叔父不但用情極深,而且洞悉叔父的為人,寧可自苦,寧可折磨,也不願叔父稍有隕越,交友若此,那是兩心如一,猶勝同胞瞭。將來我定要設法將她老人傢接回莫名山去。”
蔡靈靈惋然接道:“可不是麼,如說用情能以入聖,”長恨“前輩是以當之無悔瞭。笑哥哥,將來咱們一起去找她,你說好麼?”言談至此,兩人的情緒已經完全轉變,便連原來的目的也已忘懷瞭。事實上,此刻再談“倩女教”的宗旨,那似乎也屬多司馬。
突然,萬籟俱寂的夜空之中,傳來一聲極為低微的喟然長嘆。這一聲喟嘆,幾不可聞,可是,聽在王笑笑與蔡靈靈這等高手耳內,也有平素講話一般清晰,他二人驀然聞之,不覺齊齊一怔,頓瞭一下,卻又聽不見任何聲響。
王笑笑忍耐不住,揚聲喝道:“那一位高人蒞臨此間,何不請出一見?”話落,不聞回音,王笑笑再問一遍,仍是沒有回音。
蔡靈靈悄聲說道:“咱們搜他一搜。”
這一回,回音來瞭,但聽一個清脆的聲音傳瞭過來。道:“不必搜瞭,孩子,老身不想打擾你們,你們要找的人,目前在……”
活猶未畢,王笑笑已經一聲歡呼,道:“嗨,是白老前輩麼?晚輩正想拜見您哩。”
隻聽那人慨然道:“你這孩子,唉,貧道原來不想讓你知道的,想不到你的記憶力竟然這樣好,如今我也不瞞你瞭,貧道確是長恨。”
蔡靈靈聽說那人自稱“長恨”,連忙接口道:“好啊,咱們正在談您呢,您老人傢容許咱們拜見麼?”
長恨道姑道:“不必瞭,孩子,貧道已是世外之人,相見何益,辦你們的正事去吧。”
蔡靈靈嬌聲道:“我想得到,眼前的正事,您老一定替我們辦好瞭,我好想見您一面啊。”
她講此話悅耳動聽已極,仰慕之情又復溢於言表,長恨道姑不覺贊許道:“好聰明的孩子,你叫什麼?”
蔡靈靈連忙應道:“我叫蔡靈靈,我娘叫我靈兒,您也叫我靈兒吧。”
長恨道姑道:“貧道記下瞭,倘有機緣,咱們來日再見吧。”
蔡靈靈著急道:“不,不,我想見您,我現在就想見您,您老人傢為何吝於讓我見您呢?”
長恨道姑道:“貧道已經講過瞭,出傢人相見無益。其實你剛才的謬許也錯瞭,貧道忍恨出傢,焉當得”情聖“二字。”
這片刻間,蔡靈靈一句緊接一句,不斷的要求長恨道姑容許她見上一面,王笑笑插不上嘴,於是運足耳力,捕捉那話聲的來源,豈知長恨道姑好似真的不願相見,所講的話聞之在東,忽焉在西,竟像其人正在繞場奔走一般,聽瞭半晌,總是拿捏不準真正的停身之處。
王笑笑他心意一變,接口說道:“你當得的,老前輩,不瞞你講,那天晚上您與白紫玉前輩所講的話,我全都聽到瞭,當時的情景,我也全都看到瞭,這世上既有文聖,也有武聖。您老人傢便是情聖。真的,我對您老人傢所知不多,那天晚上,我卻感動得哭瞭。”
但聽長恨道姑幽聲一嘆,道:“看來你也是個情種,孩子,你叫王笑笑麼?”
王笑笑恭聲應道:“是的,晚輩表字笑笑,長者們都叫我笑笑。真正的講,晚輩該稱您姨姨或姑姑。老前輩,你準我這樣喊您,也叫我一聲笑笑好麼?”他講這話時充滿瞭感情,也洋溢著無比真摯的孺慕之意,令人一聽,便知他語出至誠,乃是肺腹之言。
長恨道姑顯然被他的話語感動瞭,隻聽她慨然一嘆,道:“貧道不是嬌情之人,如果提前十年八年,你喊我一聲姨姨或姑姑,貧道還不見得滿足呢。可是,如今貧道已是出傢人,這些俗傢的稱謂,貧道早已陌生瞭。”
蔡靈靈聽到此處,忽然心中一動,暗暗忖道:“對啦,我何不趁她說話分神之際前去尋她?尋到瞭她,她老人傢想不見我也不行啊,嗨,我就是這個主意。”她想到便做,連王笑笑也不告訴一聲,立刻悄悄地掩入從林,一閃不見。
王笑笑卻是打蛇隨棍上,連忙改口道:“白姨,稱謂那有什麼陌生的?出傢人也有俗傢親友的啊。白姨,您老人傢喊我一聲笑笑吧,您不知道,自從那晚見您以後,如非迭生變故,笑笑早就找您來瞭。”
這是真誠的呼喚,長恨道姑自然聽得出來,因之她頓瞭一下,幽幽一嘆道:“孩子,自古多情空餘恨,你的感情也太豐富瞭。”
王笑笑道:“我錯瞭麼?白姨,難道笑笑不該對您有份孺慕敬仰之情麼?”
隻聽長恨道姑道:“貧道不能講你錯,但也不同意你的想法。你記得兩句古詩麼?”天若有情天亦老,月如無恨月常圓“。孩子,你的感情過於豐富,將來可有苦頭吃瞭。”
王笑笑亢聲接道:“笑笑不信,鴛鴦交頸,孤雁淒鳴,飛禽走獸,尚且有一份失單與互愛之情,何況人乎?人若寡情,那就與冷血動物無異瞭。”
長恨道姑道:“唉,你涉世未深,想法過於天真,須知人生變化多端,許多困難不是人力所能左右的,到時候情天難補,恨海常存,你就知道禽獸與人不能相比瞭。”
他二人你言我語,一時忘情辯駁起來,誰也沒有註意蔡靈靈早已不見。王笑笑聰明絕頂,反應靈敏,言談至此,不覺將長恨道姑引入彀中,長恨道姑一時情急,竟自無話可反駁。王笑笑聽她半響無語,忙又接道:“白姨,你別難過,說真的,您也沒有錯,錯的是咱們莫容山莊的人,咱們不該冷落白姨,使您老人傢懷情忍恨,以致於出傢當瞭道姑,這事笑笑原無所知,如今既然知道瞭,笑笑定無不白之理,白姨,您讓笑笑見您一見,好麼?”
這時始聞長恨道姑一聲喟嘆道:“你這孩子舌粲蓮花,是想說服貧道麼?”
王笑笑忙道:“不是的,白姨,我娘也說咱們莫容山莊對您不起,您若不信,可以去問我師娘,笑笑若有半句虛言,讓您打十板屁股。”
長恨道姑不覺失笑道:“你這孩子……唉,貧道講你不過,不上你的當瞭。”此話出口,王笑笑大吃一驚,但因從那話聲之中,聽出長恨道姑已有離去之意,一時情急,不覺揚聲截口道:“等一下。”
“等下去,貧道的耳根不得清靜,你們趕緊返回金陵,來日自有相見之期,貧道去瞭。”話落,響起一絲的衣袂飄風之聲。
王笑笑一聽大急,尖聲叫道:“白姨,白姨您不要走。”這片刻間,他用盡瞭心思,想見長恨道姑一面,甚至有意說服長恨道姑,完成自己的心願,不料長恨道姑洞察其心,說走就走,他急得連連跺腳,卻是無可奈何。
就在他急得跺腳不巳之時,突然聽到蔡靈靈“嘿嘿”一笑,道:“白姨,靈兒等您很久瞭哩,您老人傢當真吝於相見麼?”
王笑笑方始一怔,已聽長恨道姑驚異感嘆的道:“噫,你這孩子忒慧黠瞭,你是怎樣找到我的?”
但聞蔡靈靈俏皮的道:“您老人傢分音化聲的功夫忒高明,靈兒那裡找得到,是神仙告訴我的。白姨姨,笑哥哥在發急哩,咱們下去吧?”
王笑笑恍然而悟,腳下一頓,立時向左邊林內撲去,同時歡呼道:“白姨,白姨,原來您還沒有走啊。”
長恨道姑的確未走,她此刻仍然高踞在入林不遠一株叢樹的枝叉之間。靈靈迎風綽立,站在她的背後。她二人同用一枝,長恨道路竟然未曾察覺,蔡靈靈輕功之高,於此可見一斑瞭。王笑笑到得樹下,長恨道姑瞧瞧蔡靈靈,又瞧瞧王笑笑終於無奈地道:“好吧,咱們下去,遇見你們這兩個玲瓏剔透的孩子,貧道隻有認輸瞭。”她說著緩緩起立,輕輕一躍,落身地面。
蔡靈靈也隨路落地面,笑臉盈盈的道:“靈兒騙你的,白姨,您的功夫真的很高,剛才倘若不是您老拋出一片樹葉,劃起一絲破空之聲,我還正在奔波未歇哩。”
她這樣一講,長恨道始不覺莞爾道:“你也不必阿諛逢迎瞭,反正貧道已經被你找到,要講什麼,那就爽直的講吧。”
王笑笑早已迎瞭過來,聞言連忙接口道:“白姨說得是,您請坐,咱們就在這裡談。”
長恨道站遊目四白,將頭一點,就近找瞭一塊山石坐瞭下去,王、蔡二人相視一笑,緊隨身後,也在她面前坐瞭下去。這時已近子醜之交,下弦月升二三丈許,那淡淡的月光,一絲絲從那樹葉縫隙間灑瞭下來,滿地都是點點銀星,再加一位娥眉鳳目,體態輕盈的道姑,高高端端山石之上,在她的面前,又復並坐著一雙金童玉女一般俊美的癡兒,這一雙癡兒目閃精光,臉含微笑,仰望著山石之上的道姑,流露著天真無邪的神情,形成一副充滿活措、和煦、溫馨、謐靜的畫面,令人見瞭,不覺倏生悠然出世之感。
他三人相互凝視,不言不動,過瞭片刻,還是長恨道姑打破沉寂,道:“傻孩子,你們苦苦相逼,就是看看貧道的模樣麼?”
王笑笑凝目如故,蔡靈靈卻是將頭一點:“嗯,白姨好美啊。”
長恨道姑莞爾道:“貧道出傢人,出傢人觀念之中沒有美醜的。”
蔡靈靈黛眉輕揚,道:“唉,美醜是比較得來的嘛,真的,您真的很美,如果不穿道裝,靈兒相信一定更美。白姨您為何要穿這種又肥又大的道裝嘛?”她是不明內情,不失天真,講起話來莽莽撞撞,毫無白忌,殊不知最後一問,恰好問到長恨道姑最為感傷之處,長恨道姑心頭一酸,臉色剎時暗淡下來。但她畢竟是個通情達理,極富經驗之人,瞬息便自恢復瞭常態,隻見她目光一抬,微微一笑,道:“貧道怕要使你失望瞭。”
蔡靈靈不覺一怔,道:“白姨可是不願意再講麼?”
長恨道姑依然含笑道:“貧道乃是為出傢而出傢,性之所近,便自穿上瞭道裝。你滿意麼?”蔡靈靈聞言之下,目瞪口呆,大出意料之外。
可是,這種避重就輕的答覆,卻難滿足初知內情的王笑笑,但見王笑笑俊眉一軒,斷然接道:“不對……”
長恨道姑臉龐一轉,凝目笑道:“你既然知道不對,那就不必再問瞭。”
王笑笑先是一怔,繼而亢聲道:“可是,您老人傢心裡很苦啊。”
長恨道站暗暗心驚,忖道:“這兩個孩子太聰明瞭,他們都是極富感情的人,堅強一點,拿出理智來,莫要被他們的情感所征服,在小輩面前失去瞭常態才好。”她心中有瞭警惕,越發淡然道:“貧道不是有說有笑的很好麼?靈兒還講貧道很美哩。貧道已是四十多歲的人瞭,比你師母大得多,若是心裡很苦,焉能贏得靈兒的贊美?”
王笑笑道:“那是修練”詫女真經“的緣故,四十出頭又怎樣?您本來就很美嘛。白姨,何必呢,您也可知道您也有錯麼?”
長恨道姑一笑道:“笑笑故作驚人之語,那是自作聰明瞭。”
王笑笑頗為激動的道:“笑笑決非自作聰明,笑笑講話都有根據。”
長恨道姑暗暗震驚,表面卻是故作驚訝,道:“哦,這就奇怪瞭,貧道是否很苦,你有什麼根據?”
王笑笑眉頭一皺,道:“白姨,您是原諒我所知不多麼?須知我師父對我講過你的往事,那天晚上,在那荒涼的道觀之中,您老人傢的一言一動,笑笑更是親眼目睹哩。”
此話出口,長恨道姑的神色一變,惴然急聲道:“你師父講些什麼?”須知當年的李長風,乃是一世之梟雄,其為人不但好大喜功,性情偏激,而且最是護犢,是個愛與恨都走極端的人,長恨道姑不怕道觀之中的言行落在王笑笑眼內,卻怕李長風加油添醋,在王笑笑面前亂講一通,至於李長風嚴然已成德藝兼備的武林隱者,她卻是一無所知,情急變色,自也無怪其然瞭。
王笑笑倒未註意她的神色,應聲接道:“曹州的事啊,我外公講,您那時正受”陰火煉魂“之刑,叔父聞訊前去救您,當時的情形,據說是叫叔父用玄鐵劍換您,叔父也會毫不猶豫,可是您卻處處為叔父著想,叮嚀叔父不可忍受委屈不可受人協制……”
提起這一段往事,當年薛王爺雙目泣血,身子顫抖,語不成聲,幾近瘋狂的模樣又復湧現,長恨道姑心頭隱痛,不願再聽下去,子是截口道:“你外公就講這些麼?”
王笑笑道:“當然還有,我外公又講,您老人傢不是凡俗女子,對叔父的愛白,情比天寬,恩比地厚。他講”陰火煉魂“之刑慘絕人察,任誰見瞭也得義憤填膺,怒氣漚洶,您老人傢卻是寧可忍受千股痛楚,仍不願叔父受點委屈。白姨,笑笑要鬥膽請問一句,當年您與叔父情勝手足,如今卻忍恨出傢,心灰意懶,能說不是責怪咱們莫容山莊對您不起,卻又不願令叔父作難麼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