加拿大,卡爾加利。
卡爾加利的冬天黑得特別早,從北極刮來的暴風雪,毫無遮攔地肆虐著大平原。雅琴緊抱著妞妞,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文若,從停車場走進公寓大門。
文若放下兩個大箱子,跺著腳,嘴裡不住地抱怨:“你看把孩子凍成什麼樣子瞭,我不是告訴你要帶羽絨服嗎?”
雅琴沒好氣地回答:“我哪兒想到這兒這麼冷?再說,現在北京誰還穿羽絨服啊?別埋怨瞭,快走吧,孩子太累瞭。幾樓?”
“五樓。”
終於到傢瞭!雅琴環顧一周,隻見窗明幾凈,地板鋥亮。她不由得贊嘆到:“什麼時候你也學會收拾傢瞭?”
“哪裡,哪裡,我慢慢弄的,弄瞭一個多星期呢。”
一絲驚慌,從文若臉上掠過,雖然很短暫,雅琴還是覺察到瞭。文若沒有再說話,隻是低頭整理和安放行李。
雅琴把妞妞放到小床上,孩子早就睡熟瞭。雅琴洗過澡,披上睡衣,光著腳,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。
這幢公寓樓靠近卡爾加利大學,文若租的這套是兩室一廳,帶廚房和浴室,還有一個小儲藏間。
雅琴踱進廚房,鍋碗齊全,拉開冰箱,裡面有幾碟吃剩下的炒菜,遮著塑料薄膜,幹幹凈凈。
“雅琴,你在哪兒?”是文若在輕聲呼喚。
雅琴關掉廚房燈,回到主臥室。
文若洗完瞭澡,正坐在床沿:“雅琴,對不起,條件不太好,等開瞭春,咱們就去看房買房。”
“這樣很好啊,我挺知足的。”雅琴溫柔地回答著,坐進丈夫的懷裡。
“快讓我看看,我的小琴琴瘦瞭沒有?”文若把手伸進妻子的睡衣,做出迫不及待的樣子。
“輕點!小心孩子!”
燈,滅瞭;床,吱嘎吱嘎地響起來。
夜已經很深瞭,文若早就睡得像死過去一樣。也許是時差的關系,雅琴卻難以入眠。
她起身下床,撩開窗簾,外面雪下得正緊。雅琴打開一盞小燈,把幹幹凈凈的房間又環顧瞭一周,然後拉開衣櫥,隻見文若的衣服疊放得平平展展,整整齊齊。雅琴的心陡然一沉。
聖誕來瞭,聖誕走瞭。
元旦來瞭,元旦走瞭。
春節臨近瞭。
這天下午,北風凜冽。程教練站在袁芳的小廚房裡,喋喋不休地辯解著什麼,手裡還端著一個砂鍋。
“小芳啊,我真的和安娜吹瞭,我們倆現在什麼關系也沒有瞭。真的,不信,你查去。”
“你和誰有沒有關系我不管,不關我的事。我就是說你別老來煩我行不行?”袁芳坐在椅子上,沒好氣地說。
“不,不是,我知道你心裡別扭這事兒。我真的打那天又見著你,知道你離婚瞭,立馬兒就斷瞭,一心一意回過頭來追你,真的。”
“什麼?你這叫見異思遷,多傷著人傢女孩兒,你知道不知道?”
“我知道,可安娜是外國人,本來就不可能有什麼結果。”
“外國人怎麼啦?怎麼就不可能有什麼結果?中國人和外國人結婚的多瞭去瞭!”袁芳被無意中說到痛處,她生氣瞭。
“得,得,我錯瞭,我先回去瞭,趕明兒再來給姑奶奶請安!”程教練見事情越弄越糟,放下砂鍋便要溜,“那羊湯你趁熱喝瞭啊,口外的細綿羊,我熬瞭一上午呢,特補。”
“你給我端走!那麼膻!”程教練已經溜到門口,袁芳的聲音還追著他。
這是近幾個月來,他們之間無數次談話中最普通的一次。
袁芳站在窗口,看著程教練走遠瞭。她枯坐瞭一會兒,接通瞭徐倩的手機:“徐倩,是我,在哪兒呢?有空嗎?”
“我在東安市場,給我爸媽買年貨呢!你要是請我吃飯就有空。”
“也算是吃飯吧。程又送東西來瞭,一鍋羊湯,你們老北京好這一口兒,你來喝瞭吧。”
“行,我一小時內到。哎,你把湯小火熬著,別涼瞭。”
一小時後,袁芳的傢裡。
徐倩捧著一隻大海碗,津津有味地喝著羊湯:“不錯,真不錯!估計是張北一帶的細毛綿羊。有人疼就是好。芳兒,你也來一碗!天冷,得補!習慣瞭,就不覺著膻瞭。”前一段時間徐倩話比較少,最近稍微好瞭一點。
袁芳起身給徐倩添滿,然後又盛瞭一小碗,放在自己面前,卻沒有喝:“他讓我初三去他爸媽傢吃飯。你說這叫什麼事兒?我和他算什麼關系?我根本沒答應過什麼。”
“不去就不去,就說太早,再等等。”徐倩放下啃瞭一半的羊拐,開導著袁芳,“我說句錯話你別不高興,芳兒,你也別太事兒麼事兒的,咱畢竟是二婚不是?差不多就行瞭,別太挑。這男人啊,我比你瞭解,第一印象最重要。你看那姓程的吧,你再怎麼不好,可他心裡面,你永遠是剛出校門的那個小袁老師的樣子。反過來說,咱現在出去,自己找也罷,別人介紹也罷,咱打扮得再精神,話說得再得體,人傢首先就認定咱是離異女,對不對?然後,人傢肯定又要問:怎麼離的?誰的問題?咱怎麼說?”
“不是,我不是,我是說,他學歷低瞭點兒,”袁芳辯解著,“你看,我就因為學歷低,吃瞭多少虧?趕明兒生瞭孩子,不愛學習,跟他似的,就知道玩兒。”
“我知道你喜歡小白臉兒,小白臉兒有什麼用?如今這社會,就靠拳頭大胳膊粗!”徐倩打斷袁芳,“我覺著姓程的不錯,跟這湯有一比。他這健身房,自己的,不受別人的氣,如今健身是時尚,不愁客源啊!他是獨子,將來他們傢整個都是你的!對不對?還有,他迷你,你能拿住他,這比什麼都重要!”
“你說的也對,可是,你說我初三去他們傢,要是問起我的過去,我是說呢還是不說呢?”
“唉,這事兒早晚瞞不住,要說也是姓程的去說。我看,這次就別去他們傢瞭,確實有點兒太早。你就說,你爸媽身體不太舒服,得回房山陪他們去。你呢,先這麼處著,別把他推太遠瞭,隻當是騎驢找馬。芳兒,我還得說你一句,過去的事就過去瞭,別老放不下。前天,我在肯德基看見吳彬瞭,跟著一個女孩兒,一看就是在相親。”
袁芳低下頭,剛攢起來的精氣神兒,全沒瞭。
雅琴走後,王彼得意氣風發,他沒有再提一個副手。當慣瞭奴才的人,一旦有瞭機會,更喜歡大權獨攬。
當然,王海歸畢竟是飽受西方教育的人才,他帶來瞭國際化理念:外包。具體來說,他和幾傢公關公司合作,招瞭一些中戲,北影之類的學生妹,還有社會上的交際花,以錢色開道,拉攏招攬客戶。別說,還真管用,一時間,銷售額上去瞭。
山西太原,一傢五星級酒店,豪華總統套房裡。王彼得和另一個中年萎瑣男半躺在沙發上,赤身裸體,下面吊兒郎當。
中年萎瑣男:“王博士,別看你吃面包喝牛奶,剛才老漢推車,我可比你多挺瞭五分鐘呦!”
王彼得:“是,是,李處長好身手!好身手!”
兩個容貌俏麗的年輕女子,從衛生間裡出來,顯然是剛剛清洗更衣過。一個身著國航空姐的藍色制服,黑色的絲襪,黑色的半高跟皮鞋,而另一個則是一身淺粉色的護士套裙,肉色的絲襪,白色的平跟皮鞋。她們立在兩個男人面前,低眉順眼。
王彼得:“李處長,這一輪咱們比口活兒,您級別高,您先挑!我這可都是好貨。這個,天津民航學院空乘專業,應屆畢業班的。那個,北醫高級護理專業,才二年級。貨真價實!絕對的貨真價實!”
中年萎瑣男:“好,我就欣賞王博士,沒那麼多洋架子,入鄉隨俗!我就挑這個空姐兒吧!上次去歐洲考察,飛機上捏瞭空姐兒一把屁股,差點兒被逮起來。”
兩個準職業女性頭腦清晰,手腳麻利,準確地確定瞭自己的位置,跪下來,含住那吊兒郎當的玩藝兒,啵滋,啵滋,勤奮地工作起來。
“舒服!”
“痛快!”
晉西北煤礦通訊系統升級換代項目,拿下瞭!
春節過後,天氣開始轉暖,毒蟲野鼠之類又活動起來。
這天晚上,王彼得從三裡屯的一個海歸會館出來,心情很舒暢。
在北京,有不少這樣的會館,為海歸人員提供交流的平臺。王彼得加入的這個,是專為歐美大企業外派回國的成功人士服務的。具體來說,絕大多數會員都和王彼得的經歷類似:六零後,插過隊,老三屆,改革開放初期公派出國,滯留不歸,換身份,海歸。他們品著波爾多葡萄酒,談論著彼此都感興趣的話題。他們偶爾也會談談納斯達克,但更多的還是交流如何享受,特別是如何玩女人。這些人喜歡提及插隊的經歷,全國人民因此欠瞭他們,所以他們現在要加倍地索取。
可憐中國十億農村戶口,天生就該吃苦,而那幾億城裡人生來就該享福。
酒足飯飽,王彼得繞瞭一個圈,又來到徐倩的傢。上次賺瞭便宜,可他尤嫌不足。雅琴在的時候,還有些顧忌,現在好瞭,他更加肆無忌憚,雖然吃瞭好幾次閉門羹,王彼得還是賊心不死,這不,他又砸徐倩的門瞭。
門開瞭,一把瑞士軍刀頂住瞭他的肥肚子。
“你找死?滾!我宰瞭你信不信?”是徐倩,紅著眼。
“信,信,我信,我信。”王彼得措手不及,酒醒瞭一半,慌不擇路地溜瞭,嘴裡還念叨著,“小婊子,你等著,下一次收拾你。”
徐倩瞪著王彼得的背影,咬牙切齒地說:“孫子,我早晚滅瞭你!”
加拿大,卡爾加利。已經是三月底瞭,暴風雪還是沒完沒瞭。
半夜裡,妞妞不住地咳著。雅琴拍著孩子的後背,憂心忡忡:“文若,天亮瞭,再給傢庭醫生打電話催一催,這預約的專科能不能快一點?”
“唉,我盡量吧!耐心點,加拿大就這樣,到五月底雪化瞭,就不這麼冷瞭。”
“都是你,把我們娘兒倆騙到這個鬼地方!”
“怎麼是我把你們騙到這兒的呢?當年出國,後來移民,都是你同意的呀!你還說,對孩子的教育有好處,你都忘瞭?”文若的嗓門大起來。
“好瞭!好瞭!你想怎麼樣?想把孩子吵醒是不是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