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車停在單位的公共車位,剛下車,一輛黑色的邁騰無聲的停在瞭我右邊的空位上。
我心裡喊著「倒黴」,臉上不由一陣發熱。遲到直接被一把手抓瞭個現行。雖然平時從不刻意在領導面前表現,人總還是要面子的。
車門「嘭」的關上,一個高瘦儒雅的男人走瞭出來,深灰的西裝,淺藍的襯衫,沒系領帶,一邊繞過車頭,一邊系著西裝的扣子。他顯然早發現瞭我,臉上掛著溫和的微笑。
「陳主任,早上好!」我趕緊主動打招呼。
「早!早!沒事兒,別緊張!我在你後邊,要說遲到我可比你晚,咱們得互相勉勵啊!」
這個人叫陳志南,我們主任,被辦公室的女孩們封為XX單位第一型男,如果不是攝於人傢一把手的身份,恨不得天天當愛豆掛在嘴上。其實在我看來,他外形中規中矩,並不惹眼,隻不過身上有股凝練內斂的精氣神兒,不像那些坐慣瞭辦公室的官員,修煉瞭一張刻板的官方臉譜,渾身散發著久不運動的油膩感。
他的相貌其實平平,平時戴一副眼鏡,好在鼻梁很高,嘴巴旁邊硬朗的線條與微厚的嘴唇很恰到好處的勾勒出三分倔強,在很大程度上沖淡瞭知識分子的書卷氣。最讓我認可的,還是他的氣質,三十七歲的年齡,眼神裡總有著望之不盡的深,處處透著不溫不火的低調和不驕不躁的沉穩。我想這也許就是那些小姑娘們被他迷住的深層原因吧。
陳主任半開著完笑把我讓進電梯,筆直的站在我旁邊。不是第一次領略他的紳士風度,我沒過多客氣。他的謙和有度是受到普遍認可的,無論工作時還是私下裡,對誰都是如此,我很少看到像他這樣沒有架子的領導。
我是做行政的,一年前他剛調過來我就發現我們居然是校友,隻是他高我不知多少屆,也不是一個專業的,沒怎麼好意思套近乎。我想他應該也知道,隻是沒提。
出電梯的時候,陳主任仍舊讓我先走。
「小祁,看你氣色不太好啊,傢裡有困難?有什麼需要就跟組織上說,別抹不開,啊!」
「嗯,我會的,謝謝您!」我不好意思的笑笑,看著他轉身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,心裡嘀咕:「這中國的紳士總免不瞭婆婆媽媽的」。
行政工作就像一部機器,每個環節都按部就班的運轉正常,就是良好的狀態。每天打開電腦,都會有新的文件等著下載,打印,裝訂,送閱,歸檔,備案,一個接一個的傳達與匯報,名目紛繁的報表和總結,看似細碎復雜,其實當你熟悉每個步驟,也就成瞭機器上的螺絲釘,公文裡用熟瞭的官方詞匯,及時體面的出現在那個恰當的位置上就好瞭。做這些事,遠遠比不上我每天挑選高跟鞋的過程有趣,更不必說在選好之後可以跟隨心情踩出不同的韻律瞭。
「欸呦喂,您來瞭婧姐!您這胸可是又大瞭一圈兒瞭嘿!」
我較勁兒似的,努力控制著走進辦公室的節奏,保持四平八穩,一絲不亂的風度,每一步都踩在點兒上,餘光裡瞥見靠門的辦公桌後面躲閃的慌亂,臉還是禁不住的發起熱來,狠狠的朝話音傳來的方向瞪過去。秦可依吹彈可破的臉蛋兒好像裝瞭一層隱形的盔甲,笑得天真爛漫,無懈可擊,正起身去拿桌子上的水壺。
「水溫正好,您的玫瑰花瓣兒呢,我給您沏上?」
「越來越上臉瞭吧!是不是惦記著吃奶啊,沒大沒小的,也不知道害臊!我喝白水!」我說著走到桌邊,把杯子蓋兒掀開。
秦可依收起一臉的淫賤相,神情瞬間變得老氣橫秋,憂國憂民,一邊倒水一邊嘆氣。
「我還不是替有的人著急嘛,要不幫他把心裡話說出來,不饞死也得憋死!」說完自己先憋不住,眼睛往門口一轉,「嗤」的笑出聲來。
這丫頭是個專傢級的話癆,一張嘴有時候比蜜甜,有時候又比刀子還快,生瞭一張標致的復古婉約派鵝蛋臉兒,可惜瞭水靈靈,俏生生的一身青春麗色,卻完全沒長女孩子的心。芳名可依,也是個讓人愁腸百結的女兒閨名,卻自稱秦爺,一天到晚懷揣一副不怕事兒大的肝膽,口無遮攔。
「你是生怕自己的美貌真的傾瞭這北京城吧,一天天可著勁兒的敗壞自己!放心吧,凡是要臉的未婚男人都躲出五環去瞭,往前往後五百年都沒人敢要你!」我說著話往門口看瞭一眼,小毛幾乎鉆進瞭面前的電腦屏幕裡。
「你們女人啊,生下來就開始害怕嫁不出去,怕男人們不要你們。怕還不敢承認,勾引男人的手段那麼多,不用,偏要裝,裝著害羞啊害臊的,其實骨子裡那叫一個騷,心裡呀那叫一個慌,真可悲!秦爺我才不要學你們,哼,爺是要玩兒男人的!」
看著秦爺紅嫩嫩的嘴唇,玉顆般的白牙把「玩兒男人」幾個字兒說得跟小龍蝦一樣油亮鮮辣有滋味兒,我不光佩服她的臉皮,更佩服起她內心如太陽輻射一般強大。隻聽「啪」的一聲,我跟可依同時轉過頭去,小毛正慌張的把鍵盤的兩個腿重新支起來。
「別怕啊,小狼狗,你還小,爺今晚不點你的蠟燭!」秦爺一臉的愛護小動物。
小毛咧開嘴笑著,臉早紅成瞭西紅柿,雙手高高舉起朝我們拜瞭拜,迭聲喊著:「爺,服瞭,我服瞭!」
小毛全名叫毛梓良,去年士官退役之後分到我們科室的,傢裡應該不是很有錢就是很有關系,不過,這孩子人情世故細致周到,做事更是機靈勤快,關於傢庭背景一直低調,從不張揚。
聽說他當兵的時候是在武警部隊訓練警犬的,可依就冒瞭壞,非聯系上人傢的名字,管他叫小狼狗。
小狼狗其實一點兒也不小,一米八幾的個頭,露在外面的皮膚黝黑亮澤,強健的肌肉不時在下面滾動跳躍,模樣雖然還有三分青澀的孩子氣,卻很討喜,一笑起來就露出雪白的牙齒,很是幹凈好看。如果一定要是狗,也是條哈士奇或者薩摩耶。
「婧姐,這個是孝敬您的!」
可依隔著桌子遞過來一個紙口袋。我看著她色迷迷的笑臉警惕的接過,裡面是個包裝精美的綠色盒子。
「是什麼?」
她瞟瞭一眼小毛,壓低聲音說:「橄欖油,往肚子上塗的,每天早晚各一次,還有啊,豬蹄肘子雞爪子可勁吃,要玩瞭命的補充膠原蛋白,你就是再天生麗質,也長不過胎兒的,到時候,那裡給撐出個花瓜,我擔保姐夫再也不肯耕你這塊地啦!」
我的臉騰的一下紅瞭,恨不得撕爛她的嘴,又由衷的感念她的這份細心,不好意思的橫瞭她一眼。
「你可真是有心啦!」
「那當然!」可依瞬間又變瞭身,嗓門也放開瞭:「秦爺我是真心疼女人,可不像有些人光知道讓多喝熱水!」
我把盒子拿在手裡,心裡纏著無數思緒,還是被她的話感染瞭,豁然一寬,也捏著嗓子來瞭句:「秦爺!您人真好,您這是真心疼我呢!」
辦公室某個角落又是一陣人仰馬翻。
正笑鬧著,門開瞭,一個嬌小的身影像一陣風一樣刮進來。小毛立馬停止瞭收拾,喊瞭聲「科長」。我跟可依同時笑著跟她打招呼:「芳姐!」
芳姐語聲輕柔又不失禮貌的一一回應著,腳下一步不停,一襲小香風的黑色連衣裙幾乎飄起來,精致的黑色手包上發光的五金件在辦公室裡劃過一組亮線,還沒完全淡去,就被裡間的房門斬斷瞭。
芳姐有個極具詩情畫意的名字,滿庭芳。不過她的性格氣質甚至脾氣作派,與院子裡的桃李芝蘭不甚相幹,唯一能夠與她的人相得益彰的隻有一個滿字,滿滿的革命鬥志,滿滿的工作激情。芳姐的日常是被工作排滿的,盡管沒人知道哪來那麼多的工作要做,從來沒聽她說過一句與工作無關的話,也很少見到她的笑容,當然,工作從來都是不茍言笑的。
一絲不茍與雷厲風行可以充分概括芳姐平時的作風,秦爺不肯用這麼證面的詞匯,私底下隻稱呼「北大方正」。
雖然不是很恰當,但是很傳神,因為我明白她指的是芳姐的臉。那是一張無比端正的臉,巴掌大,不醜,甚至稱得上端莊,卻隻會讓人想到兩個字--嚴肅。
我曾跟可依閑話,「芳姐的眉眼其實很好看」。
可依邪魅的打量瞭我半天,咬牙切齒的來瞭句:「她可比你騷多瞭……」
我抬手欲打,又好奇的問:「你怎麼知道?」
可依伸出一根手指,點瞭一下自己的右邊眼角。
傳說,淚痣是前世的情人因為不舍,用自己的眼淚,在三生石畔為你留下的標記,有淚痣的人若遇到命中的愛人,會用一生的眼淚償還前世的情債,若遇不到,就會為情所困,一生流離孤苦,所謂孤星入命。
我也有一顆,不過生在眉梢,顏色很淡,輕易看不出來。
芳姐的淚痣是紅色的,就在眼角偏下的地方,最是演繹風情的位置。三十五歲的女人,熟透的年紀,肌膚仍不失江南煙雨的一汪水色,點上那一粒朱砂,正應瞭紅樓夢中的一句:任是無情也動人。隻可惜,無情,的確是慣常必須面對的客觀事實。
「毛梓良,你來一下!」伴著一聲開門的響聲,芳姐的聲音從裡面傳來。
芳姐的嗓音其實很動聽,有著張馨予那樣的輕柔綿軟,不過也就到此打住,不能再奢望其它瞭。她跟任何人講話的神情語氣,都隻會讓人想到清心寡欲的修女或者道行高深的師太。
「欸!」小毛彈簧一樣起身進去瞭,幾乎聽到他起立時衣服帶起的風聲,就像武俠片裡的動作音效。
門被「咔噠」一聲帶上瞭,坐在我對面的可依抬起黑葡萄一樣的眼睛望著我的身後,直到再次響起開門的聲音,她密匝匝的彎睫毛你推我搡的笑瞭。
「看來女人的好色並不比男人差,就連秦爺也是愛看帥哥的」,我心裡這樣想著,開始瀏覽今天的郵件。
臨近中午的時候,許博打來電話,聲音裡透著激動。他升職瞭,問我晚上去哪裡慶祝好。我想不到什麼好去處,就讓他決定。他說,叫上兩邊的老人去吃烤全羊,說是剛入秋的羊開始上膘,正是好吃的時候。我被他的熱情感染著,再加上前一段時間妊娠反應強烈,沒怎麼吃肉,也有點饞,就欣然答應瞭。
午餐跟可依在樓下的西餐廳吃的,本來我們一向AA,今天為瞭答謝她送我禮物,我買單。她也不客氣,給自己要瞭一杯紅酒,給我要的果汁。
跟這丫頭在一起最大的好處就是永遠沒機會發愁,她有本事讓你用最舒服的姿勢笑出聲來。我看她半杯酒下肚,臉上薄薄的暈瞭桃色,開始逗她。
「你覺得小毛怎麼樣?長得夠帥,人又機靈,體格還特別棒……」
沒等我說完,可依舉著叉子上的牛排,汁水淋漓的搖晃著打斷我:「怎麼著姐,你看上他啦?你這還懷著呢,是想給自己個兒預備個小的還是打算招女婿啊?」
我被懟得一口老血生生咽瞭回去,搜腸刮肚半天沒找著一個字回敬她,端過桌上的紅酒籀瞭一口。
可依連忙搶過杯子,「哎哎,姐!姐我錯瞭,姐!等回辦公室我就娶他還不行嗎?您別傷著自個兒,我這還惦記著當幹媽呢!」
「切!想得美!看看你,有當媽的樣兒嗎你?白給我當閨女我都嫌鬧心。」
「嘿嘿,那我老秦還是當幹爹算瞭。您放心,我當爹絕對比小狼狗靠譜兒!那小子就是個青桔子,根本不是我對手。」說完,晃著手裡的紅酒,望著那誘惑的顏色,滿臉不屑的笑意裡夾著三分嘲弄,舉杯喝瞭一小口。
「我覺得姐弟戀挺適合你呀,你這種性取向模糊,暴力傾向卻明顯的就得找個抗揍的。」這話接的我自己都覺得口是心非瞭,玩笑歸玩笑,還真沒想過什麼樣的男孩子跟可依般配,男女之間,真的存在什麼合適不合適這回事麼?
「婧姐,不是我說您,別看您比我大幾歲,孩子也快生瞭,男人和女人之間的事未必比我看得透徹……」
我仔細的把鵝肝抹勻,聽她繼續說。
「你們女人啊,總害怕自個兒的男人看輕瞭自己,以為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是男女平等,其實這叫不自信。男女之間從來沒有平等,將來也不會有。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,隻能因為她是個可愛的女人,絕不是為瞭認同什麼平等。」
她把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,拎起餐巾站瞭站嬌艷的嘴唇。
「所以,我想要的一定是那個能完全降伏我的男人,小狼狗拿來玩玩可以,把我的身體搞爽瞭也未必攏得住我放蕩不羈的心吶!」
可依滔滔不絕,緋紅的俏臉上流動著妖孽橫生的魅惑笑容,眼神卻越來越銳利起來,突然伸出一根蔥段兒般的手指,挑著我的下巴,故意壓低瞭嗓音說:「記住秦爺一句話,男人的夢想,永遠都是去上那個讓全世界男人都眼饞的女人!」
我「啪」的打開她的手,把最後一塊牛排送進嘴裡,一根肉筋怎麼也嚼不爛,一邊跟它較著勁心裡也不知翻騰著什麼。
「姐!知道嗎?你就是!」
「什麼?」我一時沒反應過來。
「這次的牛排還是太老瞭,下次我要吃三成熟的!」可依一勺接一勺的蒯著濃湯嘟噥著。
「你怎麼不直接帶著毛吃啊!」
吃飽後,可依就一個人飛走瞭,叫嚷著不能辜負秋高氣爽的好時節。我一個人踱回辦公室,打開瞭淘寶。
以前我很少給許博買禮物,總覺得便宜的東西看不上,貴的到頭來也是花他的錢,沒什麼意思。事業上的成功一直是許博的追求,今天絕對是個重要的日子,我總該表示一下,讓他知道我的心意。
看瞭一陣,眼睛有點酸,也沒有什麼眼前一亮的東西。樓下不遠有個很大的商場,開著很多專賣店,還是等下瞭班去逛逛吧,網購也來不及,禮物還是當天送的比較好。
還差半個小時下班的時候,我跟芳姐打瞭個招呼,下樓直奔商場。燈火通明的玻璃櫥窗裡琳瑯滿目,無處不在證明給你看,你就是生活在一個物質極大豐富的時代,看得見摸得著,可價格標簽上幾個黑底白字的零一瞬間就能砸碎所有發光的想象。
樓上樓下來來回回逛瞭一個多小時,終於挑瞭一款雙肩背的棕色翻蓋劍橋包,容量適中,不但可以雙肩背,解放雙手,工作場合也能拎在手裡,當公文包用。許博的工作性質是經常要跑工地的,這款包很適合他。
從商場出來,喧鬧的城市已經華燈初上,穿過馬路,心滿意足的欣賞著手中的成果,突然想起可依送的橄欖油來,放在辦公室忘記拿瞭。晚上去吃羊肉,又要給小東西輸送營養瞭,可依的話在耳邊響起,「你就是再天生麗質,也長不過胎兒的!」反正有電梯,就上樓取一趟吧。
走出雪亮的電梯間,走廊裡靜悄悄的,隻有盡頭的機房裡亮著燈。高跟鞋的聲音在空曠的通道中格外刺耳,不由得踮起腳尖,放緩瞭步子。
終於走到辦公室門口,推瞭推門,不動,從包裡翻出鑰匙。借著昏暗的燈光,我正要把鑰匙插入鎖孔……
「嗯啊--」
我不能確定,首先聽到這叫聲的是我的身體,還是耳朵。在我腦子還沒反應過來之前,一陣電流率先貫穿瞭我的全身。那如泣如訴,含羞帶怨的吟唱充滿瞭喜悅和情意,濃縮著身體最深處的滿足,經歷過的女人才明白,隻有在充分潤濕的前提下,第一次被狠狠的貫穿才會發出那樣的叫聲。
那聲音雖然有點遠,我還是捕捉到瞭尾音裡焦渴難耐的喘息,就在門裡面的某一處,兇悍的挺刺剛剛碾過幽谷中的泥濘,預謀著新一輪的入侵。
握著鑰匙的手一陣心慌的搖顫,我的身子仿佛被定在瞭門前。不必猜測,即便叫得再激越昂揚,也能聽出聲音裡的細綿柔軟,那是我每天都聽熟瞭的。